第169章 尾聲

    十月十九日,高雪華、範均沛等sqn案主犯的死刑核准下來了——之所以拖這麼久,是因為郎子彥、褚涼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了上訴。

    檀易得到消息後,先在霸王海鮮擺了兩桌,隨後又在金櫃訂了個大包間,和專案組成員大肆慶祝了一番。

    唱完了就喝多了,檀易是被李驥和任亞光抬上車的。

    車子回到醉龍灣時,檀易還在沉睡著,他身上蓋著毛毯,靠在椅子和車窗的夾縫處一動不動。

    車裡開了暖風,不冷。

    謝箐想讓檀易多睡一會兒,就把車停在小區大門外的一盞路燈下。

    下弦月,月亮越過黑壓壓的雲層,掛在在海平線之上,波濤被月光染上了銀灰……

    寬廣,壯美,且靜謐。

    謝箐最近一直很忙,很久沒有這樣安安靜靜地看海了,放空思緒,仍佛人也變得虛無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低沉且沙啞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這樣待著很舒服,是不是?”

    謝箐回過神,扭頭看向檀易,“什麼時候醒的?”

    “有一會兒了。”檀易坐起來,把毯子拿起來,越過換擋桿,蓋在謝箐的腿上了,“天氣涼了,蓋上舒服些。”

    “我打了暖風,不冷。”謝箐從抽斗裡取出一片口香糖剝了皮,放到檀易嘴裡,“你睡冷了嗎?”

    檀易咀嚼兩下,薄荷糖的香味讓他徹底清醒了,“不冷。我蓋著不熱,就怕你冷了。”

    “我穿得比你多。”謝箐笑了。

    有一種冷叫媽媽覺得你冷,她沒有那樣的媽媽,但老天爺對她不薄,有一個那樣的男人。

    她歪過去,把腦袋靠在檀易的肩膀上。

    檀易往下坐了坐,讓她躺的舒舒服服,然後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

    謝箐道:“對了,我一直沒問,你怎麼忽然戒菸了?”

    檀易抓住謝箐的小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吸菸有害健康,想清楚就想不抽了。”

    雖然他戒菸只是為了博取謝箐的好感,但他並不打算據實以告——不是怕謝箐笑話他,而是他不想讓這件事成為愛的籌碼。

    他的手暖且乾燥,握起來很舒服。謝箐扣住他的手指,“當初你來安海,到底是工作調動,還是發現了蛛絲馬跡?”

    檀易道:“為什麼這麼問?”

    謝箐捏了捏他的手指,“我隨便問問,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答。”

    “沒什麼不方便的。”檀易透過車窗看向大海,“原因很多,一是市局缺人,我正好下來鍛鍊;二是,柴煜在這兒;三嘛,安海離京城近,就像燈下黑時一定會有犯罪一樣,我心裡總是有那種預感;四是,我喜歡海,以前經常一個人在這裡坐著,現在喜歡和你一起。”

    謝箐微微一笑,側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我也一樣。”

    檀易便單手托住她的臉頰,在紅唇上輕啄了一口。

    他很剋制。

    謝箐道:“我覺得,你現在心裡一定很亂吧。”

    檀易點點頭,“死刑核准下來了,他們就快了。但我想,死亡對他們也是一種解脫,早死不如晚死,總覺得便宜他們了,不甘心。”

    謝箐道:“是啊,於你來說是十幾年的精神折磨,可他們不到半年就得到了解脫,的確不公平。”

    檀易有些意外,“你不勸勸我嗎?”

    謝箐道:“人之常情罷了,為什麼要勸你?等他們死了,遺體化成灰燼,你也許會發現,不需要任何人解勸,你自己就把自己解脫了。”

    檀易笑了,“也許,你很瞭解人性。”

    ……

    sqn案影響巨大,市法院在核準下來的第三天就給犯人執行了死刑。

    檀易請黃振義幫了個忙,在謝箐的陪同下,親自往刑場走了一趟。

    凌晨五點半,二人驅車趕到刑場外。

    車子剛停穩,一長溜的警車便到了。

    警備力量鋪開後,囚車門打開了,高雪華、範均沛、郎子彥、褚涼、齊行達等人被人架著從車上走了下來。

    高雪華又瘦了,皮包骨頭,臉色青灰,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她惶惶地看了一眼四周,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檀易的桑塔納上,雙腿一軟,差點兒坐在地上。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架著她的警察沒給她任何機會,拖著人就往刑場裡面去了。

    高雪華哀嚎幾聲,在路上留下了一灘灘狼狽的液體。

    範均沛比高雪華強多了,他也認出了檀易的車,朝檀易和謝箐略一頷首,揮揮手,自己走進去了。

    在轉頭離去的剎那,謝箐看到了他唇角上掛著的笑意。

    她明白,那絕不是示威,那應該是範均沛對即將得到解脫的期待感和滿足感。

    檀易牢牢地抓著謝箐的手——他的手不復往日的溫暖,不但涼,還有些抖。

    謝箐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放鬆點兒。”

    檀易鬆了鬆手指,自嘲道:“我都不知道我在緊張什麼,但就是緊張。”

    謝箐道:“大概是包袱背習慣了吧,即便卸下來,也依然覺得背上沉重。再過些日子就好了。”

    說話間,郎子彥和褚涼等人陸續過去了。

    曾經張狂得不可一世的他們,此刻像死狗一樣被拉了進去……

    很快,刑場裡傳出來一陣槍響。

    謝箐扳過檀易的臉,正色道:“好了,都過去了,從明天開始,我們忘了他們吧。”

    檀易道:“我會的。”

    說完,他捧起她的小臉,細細密密地吻了下來。

    ……

    當天下午,檀易載著檀爺爺檀奶奶回到了京城。

    第二天,檀家一家去了公墓,把檀容的骨灰從骨灰牆中取出來,葬在早已備好的墓穴之中……

    墓室封好了,檀易和檀非把一應貢品擺了上去。

    檀老爺子在小酒杯裡倒了一杯酒,往墓碑下一灑,說道:“小容,小易把案子破了,是爺爺害了你啊。如果爺爺下去時你還在,爺爺會親自求得你的原諒。”

    檀經緯道:“爸你千萬別這麼說,犯罪的是高雪華、範均沛,與您有什麼關係?小容是晚輩,他承受不起您這樣的自責。”

    白虞也道:“是啊爸,如果真有另一個世界,就憑咱們小容的聰明,說不定早就投胎到更好的人家去了,您老不必如此。”

    “唉……”檀老爺子長長地嘆息一聲,“但願如此。”

    檀易跪下去,也給檀容敬了一杯酒,“哥,這麼多年沒來看你,你不怪我吧。一會兒我就把他們的照片燒給你,希望你能親自懲罰他們,你在地府那麼多年,應該準備好了吧。還有,以後我會常常來看你的,希望你不要嫌我聒噪。”

    檀非跪在他身邊,“大哥,還有我吶。不過我有學業,不能常來,你可不能挑我的理哈。”

    “就會胡言亂語,你大哥是那樣的人嗎。”檀經緯在他腿上磕了一腳,“好啦,你奶累了,扶你奶奶回家。”

    “我不累,累的是小易。”檀老太太抹了把淚,“我委屈小易這麼多年,小易一個‘不’字沒說過,今兒當著小容的面,奶奶給你道個歉,是奶奶對不起你們。”

    檀易趕忙說道:“您千萬別這麼說,不過是挨幾句罵而已,我不冤枉,一點兒都不冤枉。”

    檀老太太上前扶起他,淚水一串串地掉下來,“怎麼不冤枉,我快把我的二孫子冤枉死了。”

    檀老爺子拍拍她的肩膀,安撫道:“好啦,事情過去了,小容小易都不會怪你的,這麼多年你也不容易,弄出一身的病,從今以後,大家都好好的,小容在地下也會安心。”

    檀經緯扶住老太太,“是啊媽,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咱不做,開開心心的。”

    “好。”檀老太太擦了淚,挺直了佝僂的背,“媽是要好好活著了,絕不能讓高雪華看了笑話。”

    ……

    十月二十六,謝家兄妹一起參加了柴煜的婚禮。

    結束後,謝宸和謝筠回安海,謝箐跟檀易去檀家,拜見檀經緯夫婦——檀易已是謝家的常客,謝箐和檀父檀母還未正式見過面。

    檀家在一個老社區,設施舊,但佔地面積頗大。

    汽車先穿過一片草坪,再繞過一個大噴泉,這才抵達主宅。

    倆人一下車,就有管家迎了出來。

    大家打過招呼後,由管家帶人把謝箐帶來的禮品搬了進去。

    檀易牽著謝箐的手往裡走,“緊張嗎?”

    謝箐深吸一口氣,“還行吧。”

    檀易笑道:“放心吧,我媽很喜歡你。”

    謝箐問:“你爸呢?”

    檀易道:“我爸比我媽理性,但他是個講得通道理的人。”

    理性,通常意味著不會因為別人喜歡而喜歡,同時也不會因為別人的不喜歡而討厭。

    對待這樣的人,只要當領導處就行了。

    謝箐心裡有數,就沒那麼慌了。

    檀易一推開大門,白虞就從沙發站了起來,笑著往前走了兩步。

    謝箐非常正式地打了一躬,“伯母好,伯父好。”

    “好,好。”白虞招招手,“箐箐快過來坐,伯母準備了茶和咖啡,你想喝哪個?”

    白虞在說咖啡時帶了些格外的期待,謝箐認為可能是她親自煮的,便道:“我喝咖啡吧,謝謝伯母。”

    白虞道:“好,就喝咖啡。伯母親自做的卡布基諾,色香味俱全,你等會兒嚐嚐就知道了。”

    謝箐道:“謝謝伯母,一定很好喝。”

    “咳~”檀經緯清了清嗓子,“聽小易說,你的刑偵水平很高,已經立了好幾個功。如果我沒記錯,你從警滿打滿算也就一年吧,為什麼?”

    謝箐想了想,“大言不慚地說,這大概就是天賦?”

    “哈哈哈……”檀經緯大笑了起來。

    謝箐不安地動了動。

    檀易一本正經地說道:“箐箐說得沒錯,我也這樣想的。”

    白虞瞪了檀經緯一眼。

    檀經緯收起笑意,“確實大言不慚,也確實有天賦。伯父沒有嘲笑你的意思,伯父只是想到了小易小時候,你們倆勢均力敵,確實很般配。”

    他這麼一解釋,白虞也笑了。

    她說道:“你伯父說的沒錯,小易一開始不好好學,一好好學,成績就趕了上去,學校老師認為小易作弊,就請我們去開家長會,小易當時就是這樣對我們說的,‘大言不慚地說,這大概就是天賦?’幾乎一字不差。”

    謝箐有些尷尬,人家中二期的話被她拿到成年後說了,多少有點兒大病。

    不過,除了這麼說,她還真不知道怎麼解釋。

    檀易道:“刑偵這東西,一是靠經驗,二是靠邏輯推理,謝箐在邏輯推理上確實非常有天賦。毫不客氣地說,在安海市局的疑難案件中,箐箐大多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白虞見謝箐被誇得不自在,主動岔開了話題,“兒子,你放棄刑偵將來會不會後悔?”

    檀易道:“媽,我在檢察院也一樣會處理案子,再說了,不是還有謝箐嗎,夫妻齊心,其利斷金。”

    提起“夫妻”二字,白虞眼睛一亮,說道:“箐箐啊,柴煜定下來了,你們也老大不小了,不如早早定個日子吧。”

    來之前,謝箐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幕。

    她笑著說道:“好的伯母,我回去跟我父母商量一下。”

    這是一句萬金油答案,回答迅速,又留有一定的空間。

    白虞和檀經緯對視一眼,後者點了點頭。

    白虞從茶几的抽屜裡拿出一隻錦盒,打開,取出一隻赤金累絲嵌祖母綠龍鳳呈祥手鐲,“這是伯父伯母給你的見面禮,戴上它,你就是我們檀家的兒媳了。”

    她一邊說,一邊把鐲子往謝箐的手上套。

    謝箐手型小,纖細,戴上去不費吹灰之力。

    她還沒想好怎麼反駁,鐲子就掛在手腕上了。

    既然決定了要結婚,再往下摘就不禮貌了。

    謝箐紅著臉說道:“很好看,謝謝伯母。”

    白虞道:“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這麼客氣,隨意些就好。”

    ……

    檀經緯夫婦不那麼嚴肅,謝箐就放鬆了不少。

    大家一起喝咖啡、品茶、吃點心,檀易還帶著她在庭院裡走了走。

    晚飯是白虞帶著他倆一起張羅的,隆重卻不浪費。

    大兒子入土為安,二兒子的婚事有著落了,檀經緯高興,拉著檀易喝了不少。

    謝箐酒量不錯,但頭一次做客,她只容許自己微醺。

    酒過三巡,檀經緯醉了,檀易送他回房間去了。

    謝箐也被白虞送上了樓。

    這是一間新裝飾過的套間,原木色傢俱,淺駝色窗簾,橘紅色床品,還有一隻駝色單個新沙發,到處都有溫暖和細緻的味道。

    檀家都是男孩子,這應該是白虞專門為她佈置的。

    謝箐提著的心,在這一刻徹底放了下來。

    她窩在沙發裡發了會兒呆,然後才慢吞吞地脫掉衣裳,去浴室裡洗了個澡。

    熱水很熱,她舒舒服服地泡了好一會兒,直到快睡著了,才從澡盆裡爬出來,穿上睡衣出了門。

    床墊很軟,被子有陽光的味道。

    謝箐閉上眼,滿足地喟嘆了一聲,打算用睡眠結束這忙碌的一天。

    就在她與周公即將會面時,她忽然聽到了一陣滑軌門滑動的悶響。

    謝箐睜開眼,正要坐起來,就見檀易打開了她雙腳對著的那面牆——那裡有一道暗門。

    檀易裹著一件咖色長棉袍站在門外,有些侷促地說道:“箐箐,下午咖啡喝多了,睡不著,你陪我去露臺上走走吧。”

    謝箐的睡意頓時飛了,她推開被子,打算穿鞋下地。

    檀易進了屋,從櫃子裡取出一件新的棉睡衣披在謝箐肩上,“我讓我媽買的,跟我這件一模一樣。”

    穿衣鏡裡站著一對穿睡衣的璧人。

    謝箐看著檀易高大的身材,緊繃的胸膛,剛剛騰起的一點起床氣徹底消散了。

    她繫好腰帶,挽住檀易的手臂,“走吧,我們溜達溜達去。”

    二人出了房間,沿著走廊去了西邊的露臺。

    這個露臺比謝箐家的大多了,不但有花有草,中間偏右處還蓋了一座精緻的亭子。

    亭子和欄杆都拉了彩燈,一閃一閃的,頗有浪漫氣息。

    檀易摟著謝箐轉了一圈,走到北側時停了下來。

    他指著北邊的一座矮山說道:“看到那座山了嗎,山頂上正對我們的地方有兩塊矗立的山石,從遠處看就像一對要接吻的愛侶,附近的老百姓叫它情人山。聽說,凡是對著情人山許諾愛情的情侶,都會幸福美滿地過一輩子。”

    謝箐抬起頭,與檀易四目相對,“所以呢?”

    檀易道:“我想對著情人山向你求婚,但我不想嚇到你,或者勉強你,所以想先徵求你的同意。”

    謝箐環住他的腰,不假思索地說道:“我同意!”

    檀易在這樣的時刻也沒忘記照顧她的情緒,那她還有什麼可矜持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