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一百七十三章 原因有四

    陳無雙嗯了一聲,攤手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病懨懨的書生呷了口鐵榔頭,瓷杯裡酒水沒見下去多少,他臉上就瞬間騰起一抹紅暈,雖然已經做好了烈酒入喉的準備,卻還是輕視了涼州這種土產,只覺好像嚥下去一縷火苗,好在喘了幾口粗氣之後,辛辣就在肚腹中變成一股暖意。

    “再說其二。公子斬殺謝逸塵自然是名垂青史的不世之功,可涼州的局面更加亂成一團,謝家王旗倒了,群龍無首的那幾十萬邊軍仍然讓朝堂不敢片刻掉以輕心。聽三爺說,前陣子景禎皇帝曾傳旨意去雍州,賜爵撥雲營營官楊長生為守正伯,擢升正四品靖遠將軍,令他回返涼州收攏邊軍。這麼一來,等於明擺著告訴郭奉平,天家對這位領兵在外的天策大將軍不信任,依我看,郭奉平雖不至於抗旨不遵,但一定會盡力拖延時間,甚至從中作梗,不讓楊長生過得太舒坦。鶴蚌相爭,其中就必然有利可圖,公子去北境,就意味著司天監前後兩任觀星樓主都不肯放棄雍州百姓,起碼曾經鎮守過城牆的邊軍心裡會有感念,公子既然能勸楊長生臨陣辭別謝逸塵,為何不能用他收攏邊軍?”

    賈康年說話的同時,一直在盯著年輕觀星樓主的神情看,見他皺眉沉思,趁熱打鐵道:“康年不懂什麼是氣運,但公子啊,身在亂世光有氣運加身可遠遠不夠,當年十二品境界的劍修李向,也是靠麾下雄兵逐鹿四方,眼下正是大好機會,失不再來。”

    陳無雙手裡多了一枚包漿透亮的黑色棋子,不置可否道:“這次在井水城南斬殺謝逸塵,我連司天監那三千白馬輕騎都沒有動用,江湖···”

    “公子怎麼能只著眼於江湖?”

    情緒激動的賈康年幾乎是喊出這句話來打斷他,旋即意識到八仙桌邊喝茶的幾人都轉頭往連廊看來,稍待歉意地報以一笑,竟把杯中烈酒一飲而盡,自己起身拎起酒罈又斟了滿滿一杯。

    陳無雙深為訝然,很快就灑脫笑道:“先生剛才說,只飲一杯。”

    賈康年不接他的話頭,擺手道:“不是康年小看那三千白馬輕騎,放眼一十四州疆域之遼闊,區區三千人馬能砸出多大水花來?司天監一萬玉龍衛,人人效死,結局又如何?公子啊,且把江湖放一放吧,老公爺那句遺言說的再好不過,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陳無雙默然半晌,“其三?”

    緩過勁來的賈康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好道:“兵部那位姓何的左侍郎率玄武營奪了五城兵馬司的權,是一步堪稱一箭三雕的妙手,康年猜測,這大概是首輔楊公的部署,一來將京都城牢牢握在掌心之中,有這兩三萬親軍聽令,不怕二皇子能耍出什麼花樣來;二來,就藩江州的寧王除非挑明瞭要篡位奪權,否則進了京也是無計可施;三來,我猜五城兵馬司那一正兩副三位指揮使,至少有一人是郭奉平的暗子,天子親軍接管京都城九門防務,天策大將軍奉旨回京,就只能輕車簡從。雖然單獨一人翻不起風浪來,但怕就怕郭奉平跟二皇子或是寧王暗通款曲,公子在雍州,總歸是比身在南疆離著京畿近些,一旦風向有變,可以帶兵迅速平亂。”

    捻著棋子的觀星樓主笑意淺淡,問道:“平誰家的亂?”

    賈康年答得行雲流水,“平京都城的亂。”

    陳無雙又問道:“帶誰家的兵?”

    賈康年更加理直氣壯,“自然是公子的兵。”

    陳無雙幽幽嘆息,低頭道:“師伯的遺言,我一個字都不敢忘。只是···賈先生可知道,看顧萬里江山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啊。”

    賈康年冷笑道:“難道公子作為司天監觀星樓主,就不用看顧天下了?江湖恩怨是你自己的,至於治國理政,有的是讀書人替天家操心,就算不說這些後話,公子就不擔心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陳無雙先是驚愕,領會他話裡遮遮掩掩的意思之後,苦笑道:“先生這話,說到我心裡去了。江湖上出生入死走了這兩趟,過雲瀾大江、進西北荒漠,窮山惡水連番從身前逢迎,倒把死這個字輕看了。”

    神情微變的賈康年嘆了口氣,都說是行走江湖行走江湖,可惜真正見過江湖壯闊、江湖險惡的卻是陳無雙這種人物,那些只敢在淺灘上撲騰幾下的小魚小蝦,嘴上掛著恩怨情仇,恐怕到死也理解不了一入江湖歲月催這句話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