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一百五十六章 殿外血氣殿中骨氣

    王圖霸業,就此作古。

    雙眼深陷的景禎皇帝,目光始終未能從那張錦帛上挪開,對行將就木的帝王而言,字字誅心。

    「蕭愛卿,朕想知道,倘若換了是你前去涼州,能否把謝逸塵的首級帶回來。」

    景禎皇帝的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即便博覽群書的員外郎不通醫術,也能聽出他毫無三境修士應有的中氣十足感,甚至出現了字尾吞音,彷彿說完這句話是用盡了渾身力氣一樣。

    蕭靜嵐默然思量片刻,搖搖頭,「微臣無能。三萬邊軍悍卒,足以輕易圍殺十一品劍修。」

    景禎皇帝對這樣的早有預料的回答,談不上滿意或是失望,五指緩緩用力,將那張錦帛攥成一團褶皺,像是釋懷也更像是無奈苦笑,「謝逸塵最後曾慨嘆,說苦心積慮圖謀多年,終究比不上陳無雙的氣運加身···蕭愛卿博學,想來興許能為朕解惑,氣運本該是我天家之物,為何陳無雙能奪之?」

    員外郎眼皮微微跳動,再次搖頭,「微臣不知。古籍上曾有言,說氣運乃是秉四時變化、斗轉星移而生,行於山川水脈、洩於萬里平陽,有盛衰之別、無始終之謂,若是陛下垂詢道家祖庭,或有所得,恕微臣才疏,實不敢信口胡言。」

    景禎皇帝重重嘆了口氣,那團錦帛上,陳無雙的名字像是一根扎手的刺。

    朝天殿外沒有活著的宦官可用,日漸被景禎皇帝所倚重的太醫令楚鶴卿,親自站在宮門處等著迎接陛下傳旨召來面聖的數位肱股重臣,有宮中乘轎之殊榮的保和殿大學士更習慣步行,從天子親軍枕戈達旦把守的宮門到朝天殿,這一路上緩緩行走的時間,足夠楊之清揣摩聖意。

    為官多年,大周景禎朝這第二人首輔大人再是平易近人,也難免積威深重。

    頭前引路的楚鶴卿沒有貿然出言催促,後面跟著的幾位絳紫官袍就只好耐住性子,碎步跟在首輔楊公身後,經過供奉著太祖皇帝威嚴塑像的太廟,經過懸掛著那面日破雲濤牌匾的保和殿,走在兩面高牆聳立的路上,各懷心思。

    從楊之清的背影上,休想看出任何端倪。

    相較剛執掌兵部不久的衛成靖,同為官銜顯赫正二品的戶部尚書王宗厚就要含蓄低調許多,低著頭儘量縮短步幅,目不斜視。

    「鶴卿,陛下近些日子龍體可還康泰?」

    太醫令腳步微頓,稍作猶豫之後,可能是覺得楊之清這一問似有深意,也就沒有避諱其餘幾位在場的同僚,沉著臉輕輕搖頭,斟酌著用詞答道:「每況愈下。若只是頑疾纏身,楚某尚有法子可施,可陛下龍體與大周國運休慼相關,便是南海段百草、白馬禪寺空相神僧兩者齊聚宮中,如今的情況也只能慨嘆無力迴天。」

    楊之清沒來由想起日前隕落於北境的陳家老公爺,不知那位相交多年的摯友在垂死時,是不是也曾在城牆之外慨嘆過一句無力迴天,嘆息一聲,楊公低聲道:「老夫聽說,黑鐵山崖跟漠北妖族都沒有對辭世的鎮國公爺無禮,司天監有人將他的遺體帶回京都,按我朝禮制,該當國葬。」

    沒有參政議事之權的太醫令極守規矩,不肯接話,只默然附和一嘆。

    首輔大人卻沒有點到即止的意思,步子比之前放得更慢了些,繼續道:「江湖上越熱鬧,咱們這些朝堂為官的讀書人就越不好過,司天監不好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陛下想來···也不好過,大周有多少年,沒有這等多事之秋了?老夫記得上一次,還是陛下繼位不久時,先師程公以雷霆手段整治紛亂黨爭,一晃二十多年過去,歷歷在目。」

    那時候,大周才剛剛用上景禎這個年號。

    衛成靖輕聲冷笑,大周眼下的局面,就算埋骨楚州拜相山的程公死而復生,恐怕也只能徒呼奈何了,一座王朝的大廈將傾,根本就不是哪一個應運而生的人物可以力挽狂瀾的,他早就聽到不少有關於官場同僚的流言蜚語,各逞本事尋找退身之路,甚至據說沿海青州的巡撫大人,已經以鍾愛垂釣野趣為藉口,斥巨資買下一座懸於東海數百里外的小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