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104章 第 104 章

    身後張矩和張秩追了上來,痛心疾首,“你這又是何苦!”

    他笑了笑,“我這不光是為肅柔抗爭,也是為我自己。這富貴圈、名利場,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今日卸下一身頭銜,往後就做隴右赫連頌。只是希望張家還願意認我這個郎子,我往後可是白丁了,連科考的功名都沒有,孑然一身,一文不名。”

    他說得淒涼,張矩和張秩長長嘆了口氣,抬手道走吧,“二孃還在等著你。”

    馬車順著御街一路往南,一炷香後到了舊曹門街。先行派回來報信的小廝,早就將消息傳進內宅了,因此馬車一停穩,候在門前的女眷們便邁下了臺階。

    肅柔到車前打簾看,看見他一身中單坐在車內,還披散著頭髮光著腳,頓時大哭起來,探手進去捶了他一下,“你可是瘋了嗎,這樣作賤自己!”

    他卻還笑著,拽住她的手道:“我說過要入贅張家的,娘子回頭替我在祖母和岳母面前美言幾句,別讓她們嫌棄我。”

    這分明是玩笑話。小廝傳口信進來,闔家都震驚了,太夫人連連說沒有看錯人,親自到門上來迎他,哪個還會來嫌棄他!

    肅柔裹著淚,將他拉出了車輿,“你自己同祖母說。”

    他邁下腳踏,見內宅女眷都在,自己卻光腳站在地上,不由訕訕地,紅著臉道:“我今日現眼了,還請長輩和妹妹們見諒。”

    可是這樣的現眼,誰又會怪罪他呢,太夫人既是心酸又是欣慰,頷首說:“好孩子,委屈你了。”一面轉頭吩咐肅柔,“快帶介然進去收拾,中晌過我那裡用飯,讓馮嬤嬤吩咐廚上預備兩個好菜,給他壓驚。”

    一旁的婆子忙送便鞋來讓他穿上,她緊緊牽著他的手,彷彿怕他憑空消失似的。

    快步引他進了千堆雪,甫入門檻便回身抱住他,哽聲說:“官人……官人……你做什麼不和我商量!”

    赫連頌笑得慘然,心道和她商量,她哪能答應他冒這樣的險。可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一切攤到檯面上來。所幸運氣夠好,朝中大臣不像官家為情亂神,他們知道好不容易歸順的匈奴人不能得罪,否則十萬鐵騎佔領的就不止是隴右,會一路向東擴張,打過京兆,打進上京來。

    他抬手撫觸她的脊背,溫聲道:“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朝堂之上說明白,讓滿朝文武都知道原委,不是我不順,是官家逼人太甚。”一面親了親她的脖子,愈發收緊臂膀,把臉埋進她溫暖的頸窩裡,喃喃說,“你昨晚不在我身邊,我一晚上沒睡好,做了好多怪夢,夢見你被人搶走了,夢見你貪圖富貴,再也不要我了。”

    肅柔失笑,“盡胡說!”旋即又悲從中來,委屈道,“我昨晚也是一夜沒睡,不住看更漏,想著你今日說好來找我的……結果就這樣過來了,要不是伯父先命人回來報信,我還以為你遇見強盜了呢。”

    他聽了一撩頭髮,厚著臉皮道:“我生來好看,就算衣衫不整,也難掩我風華無雙。”

    這話倒很是,就因這張臉,弄成了這副落魄樣子,居然還能讓她窺出一點破碎的美感。

    肅柔長出了口氣,可幸他能全須全尾回來,這是天大的造化。她拉他在妝臺前坐下,自己親手替他梳頭,仔細將髮束好。然後彎下腰,從背後偎上去,輕聲道:“官人,這回咱們不用分開了,是嗎?”

    他說是,“我說過,拼著不要這爵位了,我也要討個公道。”

    肅柔心裡慢慢平靜下來,也仔細考慮過輕重。他今日的做法最終會引發什麼樣的結果,最壞不過是官家拿住他,以他要挾武康王平定內亂,那麼便是徹底和隴右撕破了臉,將來終有一戰。但若繼續懷柔,最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則還是官家妥協,收回成命抹平這件事。

    反正不管結果好與壞,都令肅柔歡喜,她歡喜的是看見了他的一片心。今日之前其實她還在猶豫,怕感情靠不住,隻身去了他鄉,萬一將來被他欺負怎麼辦。可是現在再回頭想,確實是庸人自擾了,他既然能為她放下一切,日後必定不會負她。就算人心會變,有了今日這場波折,至少他成為負心漢的可能,又小了許多。

    他還在和她打趣,望著鏡中凝眉的美人問:“你在想什麼?我如今可是什麼都沒了,只有你,你別想捨棄我。”

    肅柔說好,撫撫他的臉頰道:“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絕餓不著你。”

    兩兩對望,窗外春光正好,閨閣之外風起雲湧都不要去管他了,他們在這一方小天地裡,有彼此,心被裝得滿滿的,這一刻就是福氣啊。

    他摟她坐在膝上,她擰著身子,纏綿地吻他。何謂夫妻呢,就是從四肢百骸,生出道不盡的勾繞,若是一個受創,另一個也不得活,真正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在外面所受的傷,須得兩個人膩在一起,才能慢慢癒合,耳鬢廝磨上一陣子,比吃了補藥還靈驗。待元氣恢復了,派去嗣王府取衣裳的人也回來了,這就重新收拾起來,好去歲華園回話。

    進了園子,氣氛很是肅穆,伯父和叔父也在,心事重重地,顯然還沒從這場驟變中回過神來。

    張矩看了他一眼,撫膝嘆息:“魯莽了,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讓官家下不來臺,只怕官家會記恨,後頭的路愈發難走。”

    張秩卻不這樣認為,咬著牙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件事要是一直含糊著,難道還真讓他們和離不成?官家終究是年輕,公器私用是大忌,沒看見今日朝堂上那些元老怎麼群情激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