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87章 第 87 章

    他一步步走來,終於將她逼到牆角,大約因為情緒激動,領間的龍涎香受熱翻滾如浪,衝得人心慌。

    肅柔嚇得面無人色,頭上花釵隨著她的閃躲簌簌輕顫,他忽然笑起來,笑得有些苦澀,“你那麼怕我嗎?你從來沒有視我如神明,你明明把我看作鬼魅,卻還在花言巧語哄騙我。”

    什麼妾室,什麼庶子,都已經不是他要與她討論的話題了,他把一切焦點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感情上,因為從未受過挫折,就覺得給他挫折的人像蘸了蜜的砒''霜,令他愛之慾生,恨之慾死。

    巨大的壓迫感讓肅柔幾欲遁逃,官家的身量很高,幾乎與赫連頌不相上下,這樣雷霆萬鈞,這樣權勢逼人……他和赫連頌不同,赫連頌身上有溫潤通達,而官家,渾身上下長滿尖刺,靠近一點就會被他刺穿皮肉,刺透五臟。

    她希望他能冷靜,在他靠得愈發近時,慌忙頂住了他的胸膛。她能感覺到掌下激烈的心跳,生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好觸怒了他,這樣離群的地方,就當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官家……”她顫聲道,“我們這輩子不可能,我恨他養外室,自己又豈會成為你的外室。你說他逼我,現在你又何嘗不是在逼我?得不到時奉若珍寶,得到了棄如敝履,你不要以為自己和他有什麼不一樣!”

    他怔住了,臉上神情須臾變化,未必不是在自省,在仔細斟酌她的話。

    確實,他無法保證這種專情究竟能維持多久,也許三五個月,也許三五年,也許一輩子,沒人能下定論。他只是困頓於這種不可企及,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從前幾日就開始盼著今天的相見,然而見到了又怎麼樣,她還是赫連頌的妻子。

    他忽然放下了一身孤高,哀聲問她:“我愛慕你,有錯嗎?”

    肅柔從未見過這樣的官家,在她記憶裡他一直高高在上,他手握生死,執掌萬里江山,怎麼會顯露出這樣軟弱的一面。可是那雙眼睛望進她心裡來,她看見他眸中起了一點水霧,在她還未回過神來時,被他強行摟進了懷裡。

    她大驚,奮力掙脫,然而男人的力氣那麼大,自己的那點反抗毫無作用。

    花釵落在地上,“叮”地一聲響,她厲聲道:“官家!請官家自重!”

    他卻不管,帶著央求的口吻說:“只此一次,就這一次……我心裡很難受,說不清地難受。”

    可她還是掙脫出來,聲色俱厲地說:“我一直敬重官家,請官家不要親手打破這種敬重。官家一時忘情,會害得我難以在上京立足,官家可以不在乎我的生死,難道也不在乎隴右了嗎?”

    這番話終於將他震醒了,先前進入了一個怪圈,滿心都是不甘,滿心都是不滿。就像小時候貪涼要吃冰,嬢嬢不準,這種怨念可以盤桓一整個夏天,每天睜開眼都覺得缺了點什麼。本以為這種執拗隨著年紀漸長已經痊癒,但在遇見她之後,好像又舊疾復發了。如果單純只是一個她,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比吃冰更簡單,但她身後還牽扯著赫連頌,牽扯著隴右,他不能因為一點兒女情長,就將先帝幾經周折才收復的失地再次弄丟。所以他有顧忌,也終於不情不願地放棄了,低頭說“對不住,冒犯了”,然後將落在地上的花釵撿起來,遞還了她。

    肅柔的臉頰滾燙,身上卻冰涼,那花釵捏在手心,崢嶸的枝葉狠狠壓進肉裡,幾乎捏出血來。她只有咬牙隱忍,仔細抿了抿髮,將花釵重新插進發髻裡,欠身對官家道:“請官家稍待,容妾先走一步。”

    她又還原成端莊知禮的張肅柔,那張臉明明好像很熟悉,但細看又莫名覺得陌生。

    官家張了張口,最後只剩嘆息:“是我失德了,你不要恨我。”

    她走了兩步,復回身道:“官家,赫連頌確實未能做到婚前對我的承諾,但不表示官家有理由辱我,還請官家保全天威,以君臣和諧為重。從今往後,官家切勿再單獨召見妾了,免得落人口實,有損官家顏面。”說完又褔了福,方才邁出清輝殿。

    外面天色愈發陰沉,迎面有飄飛的雪沫子拂到臉上,瞬間消融,她才驚覺隆冬已經來了。剛才經歷的種種讓她如鯁在喉,不敢細想,細想起來便渾身戰慄,若是可以,連一刻都不想再在禁中逗留下去。

    可是不能,她回到昇平樓,照樣還要扮出笑臉,還要與貴婦們閒話家常。這場晚宴直到酉末才散場,她支撐著身子,跟隨內侍引領走過夾道,走出拱宸門,直至看見道旁停著的自家馬車,才略微感到放鬆。

    付嬤嬤和雀藍在外候了一整天,見她來了,忙抖落傘面的積雪上前接應,她伸出手借力,在夠到家裡人那一瞬,險些癱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