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71章 第 71 章

    他見她不說話,覺得她一定被繞進去了,又火上澆油,“我的行徑雖然不光彩,但官家才是真小人……”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聽她扭頭叫了聲付嬤嬤,“給我送支針來。”

    他嚇了一跳,“要針做什麼?”

    肅柔道:“有的刺扎得太深了,須得挖出來。你忍一忍,大不了出點血,反正腸子不會流出來的。”

    他受了驚嚇,惶然道:“要出血嗎,這刺哪有那麼深!”

    “所以啊,在你看來無足輕重的事,卻能叫人流血流淚。”她趨身盯著那截斷在肉裡的刺,慢慢用針尖將它撥了出來,一面道,“人就是這樣,沒有痛在自己身上,永遠可以慷他人之慨。我真想不通自己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還要費這個眼神,替你善後。”

    他趴在枕上說:“因為你心軟。我雖做錯了事,娘子的手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你還是捨不得我。”

    聽得肅柔氣惱,調轉過手裡的針,拿針屁股戳了他一下,“鬼才捨不得你!”

    可生氣歸生氣,總不能看他這狼狽模樣不管,所以這新婚第二日,全消耗在了給他拔刺上。

    日頭偏過來了,穿透窗下低垂的茜紗,滿室都籠在一片柔軟的水色中。肅柔捏著鑷子問他:“你先前怎麼想起同烏嬤嬤說那個?眼見她不高興了,你看不出來嗎?”

    他半合著眼道:“我怎麼看不出來,上四軍幾萬人我都掌管得過來,你以為內宅的事,我就不知道麼。可凡事都要講一講情面,烏嬤嬤到底照顧了我多年,當初剛到上京,我險些病死,是烏嬤嬤衣不解帶守了我十日,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這些年府中內務都是她掌管,她操心慣了,我怕她一時轉變不過來,這才有意提醒她。早前府裡沒有內當家,一切確實都憑她安排,但如今我既然娶親了,府裡內務當然要交給王妃做主。只是上了年紀的人固執,有些說不通,看在她奶過我一場的份上,還請娘子擔待,再容她幾日,讓她慢慢想通就好。”

    肅柔當然能體諒他的處境,畢竟是相依為命多年的乳母,即便不是親生母親,情分也不一般。先前他的那番話,在她聽來已經很感動了,新婦進門,最怕就是男人不管家務,任由女人在後宅爭吵。他吩咐烏嬤嬤那幾句,沒有疾言厲色勒令,不至於傷了和氣,自己呢,大可如他所說慢慢來,畢竟烏嬤嬤沒有功勞還有苦勞,也不好卸磨殺驢,叫人說閒話。

    她沒有立時應他,他以為她不高興了,忙扭過頭問她:“我說錯話了嗎?”

    肅柔蹙眉推了他一下,“你亂動什麼,看把刺又壓進去了!”

    她見過司膳內人殺雞拔毛,手裡顛倒著那隻雞,也是這樣專心致志地對光尋找。眼下自己同樣產生了殺雞的錯覺,對著這橫陳的白肉一面拔刺一面道:“我自然讓她三分面子,也不會成心和她過不去,在我能忍讓的範圍內,一定敬她,甚至她若是和我一心,家中事務還是交由她打點,畢竟她是王爺乳母,哪裡去找這樣貼著心肝的人。可她倘或事事反我,時候長了叫我下不來臺,那王爺的面子就算再大,只怕也不好使,到時候我要立威作筏子,王爺可不要怨我。”

    她辦事有分寸,他哪能不知道,雖然醜話說在前頭,但人情還是留一線的。現在只盼烏嬤嬤不要做得太過分,兩下里相安無事就好,倘或果真乳母和妻子鬧起來,最後大抵吃虧的都是外人,這點毋庸置疑。

    他說好,“一切全由娘子做主。”

    也算歪打正著,這樣荒唐的一場鬧劇,倒讓兩個人有了靜下來說話的機會。

    只是刺太多,又細又密,為了拔完它,生生花了一個半時辰。待最後一根拔完,幾乎到了申時前後,她仔細湊近了觀望,只怕有遺漏的地方。眼睛不夠用了,便伸手在那片皮膚上慢慢掃過,沒有過親暱接觸的兩個人,各自都感到不好意思,或者他還有些怕癢,肅柔察覺掌下的肌肉調動起來,塊塊虯結,壁壘分明。

    赧然收回手,她說差不多了,腿蜷曲得太久,隱隱發麻,還是勉力支撐著,讓女使取了件乾淨衣裳來讓他換上。

    他從榻上起身,揚袖穿衣的樣子愈發顯出有力的體魄,像玉津園的豹子,野性、蓄勢待發……

    肅柔看得臉紅,不能再看了,便強作鎮定,轉過身悠閒地踱開了。

    到盆裡盥了手,撩得水波嘩嘩作響,待定下心神朝外看,日影西斜了,遂吩咐廚上做兩碗筍蕨餛飩來。兩個人坐在月洞窗前慢慢用了,用完在院子裡消消食,她在前面走著,他在後面跟著,彷彿經過了一場拔刺大典,一切都雨過天晴了似的。

    肅柔茫然抬頭望天,問自己,就這麼過去了?雷聲大雨點小,原諒他居然那麼容易嗎?

    好像不能這樣,她的氣並未全消,晚間也不能容他同床共枕。他倒也識相,吃過晚飯,洗漱罷了,像昨日一樣把人都遣出了院子,然後自己從櫃子裡掏出了他藏起的枕頭和衾被,一步三回頭道:“娘子,你睡吧,我還在門外,你要是有什麼事,叫我一聲我就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