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18章 第 18 章

    氣氛很怪異,連雀藍都瞧出端倪來了。

    尋常小娘子一副隨和麵貌,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唯獨這一回,好像調動起了全身的戒備,挺直脊樑,連袖籠下的雙手都暗暗握了起來。

    雀藍有些納罕,奇怪地回望過去,溫國公府大門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隨從打扮,身上穿著青布圓領袍,腰上彆著佩刀。另一個人就有一說了,以雀藍有限的,只和府裡小廝打過交道的眼光看來,那是個秀骨清像,卻又不乏金石之韻的人。

    難道是上京城中的宗室貴胄?仔細看,似乎又不大像,說不上哪裡不像,或許是那雙有故事的眼睛吧,如山巔曉月落入碧潭,淵色裡浮起一線銀光來,即便在烈日之下,也刺得人心頭生涼。

    雀藍茫然望了望肅柔,囁嚅著問:“小娘子,這是誰啊?”

    肅柔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下,“嗣武康王。”

    嗣武康王,就是當初那個受郎主護送的少年?雀藍有點發懵,但她知道小娘子和他有過節,因此見那人緩步走過來,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唯恐小娘子再和他起衝突,更害怕他有意刁難,來報以前的“一撞之仇”。

    擋在前面?腦子裡一瞬閃過這個念頭,但她發現自己不敢,便巴巴地看著肅柔,緊張得腳下磋步。

    肅柔不動聲色望過去,傘外的日光煌煌,照在他腰間短刃的烏金刀柄上,折射出沉沉的光來。她垂下眼,中規中矩地回了一聲“王爺”,“不知有何賜教?”

    赫連頌倒覺得有些不知從何說起了,彼此之間沒有什麼交情,至多是不打不相識,也不知道她現在的憤恨,有沒有減輕一些,遂忖了忖道:“一別多年,沒想到會在昨日的入廟儀上遇見小娘子。”

    肅柔在禁中多年,也曾有過恨得牙根癢癢的人,但你就能直撅撅地得罪人家麼?不能!小時候的莽撞,如果一直延續到現在還不知剋制,那麼就說明她這個人毫無進益了,所以她得忍著,擺出心平氣和的樣子回答他:“家父承朝廷恩典配享太廟,兒女要謝恩移靈,恰好我在家中,就和舍弟一同侍奉了。”

    赫連頌點了點頭,“我倒是聽說了,貴府上娘子與公子會一同移靈奉安,原本以為是令妹出面,不想竟是二娘子。昨日沒和二娘子問好,今日竟在這裡遇上了……”說著回手指了指,“舍下就在不遠……真是巧。”

    肅柔額角一跳,順著他的指引望過去,見不遠處有個被巨大香樟擋住半邊的氣派府邸,先前沒有在意,誰知那居然就是嗣王府。

    真是冤家路窄啊,她暗暗嘆了口氣,只好乾澀地應了聲,“確實巧。”

    其實這樣的談話處處透出尷尬,不單肅柔這樣認為,他應該也有同感。彼此之間的情況,並不適用拐彎抹角的寒暄,說得越多越無趣,如果只是禮節性地打個招呼,那麼就可以就此別過了。

    還好他也打算長話短說,直白道:“關於令尊過世,我心裡一直有愧,這麼多年來,也不知道能為貴府做些什麼,以表我的歉意。早年沒有封嗣王,也不曾領實職,心有餘而力不足,不敢隨意打攪貴府。日後小娘子和貴府家眷,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還請小娘子不要客氣,大可命人來我府上傳話。”

    這番話說得很突然,有些超出肅柔的預料了,她一直以為官場上混跡多年的人,練就了一套圓滑處世的方式,即便是出於真心,也難免遮遮掩掩,兜兜轉轉。

    爹爹的死,雖然是因他而起,但若是他有心推諉,或者活得旁若無人些,十年過去,舊債早就消了,用不著特地跑來說這一番話。現在看來,這人還算有心,肅柔雖然照樣忌憚他,不喜他,但看在他還算真誠的面子上,勉強還願意敷衍敷衍。

    有點可笑,這人世間的道德標準就是這麼低,害死了人,只要心存愧疚,好像就有要求被原諒的權力。

    可是怎麼辦呢,就如祖母說的,今時不同往日了,彼此身份天差地別,人得學得識時務些,才能避免碰得鼻青臉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