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 208 章

    人值青年, 不知時貴,最易忽視白駒過隙。

    待到晃一回頭時,才發覺已過十年八載, 曾經教他學識、助他成才的師者,皆垂垂老矣。

    聽了鄒督學的話, 裴少淮心間驀地一片空白,不知言何。

    南居先生十九歲高中狀元, 奔波於各地為官, 畢生研究錢法稅道,又點撥帶出了諸多門生, 官至一朝閣老, 也算得上是波瀾壯闊了。

    豈知年老時, 要忍受曾經寒窗習得的學識,抽絲剝繭般一點點離自己而去,何其可惜又無可奈何——年歲的逝去是無法抵抗的。

    無怪這兩三年給南居先生去信,有時回信得快, 有時卻要耽擱數月,想來是受病情影響。

    “南居先生如今身在……”裴少淮問道。

    “春暖時, 已從蘇州搬至南京城裡。”鄒督學應道,“全仗父親的幾個門生上下打點著, 已經穩妥住下了,季子身無官務,亦早早到了南京城, 伴於父親左右。”

    接下來就等鄒羨靜主考完院試,一家人定居南京城。

    鄒督學見裴少淮依舊面帶憂色,安慰道:“裴大人有心了。父親歲至杖朝之年,有些事只能盡己所能, 而不能強求天命。”

    裴少淮懂這個道理,只不過一時沒能壓住情緒罷了。

    隨後,又聊到鄒督學即將赴任的南京翰林院,裴少淮道:“鄒大人能下如此決心,孝心可鑑,令人欽佩。”去了南京翰林院,等同於官途全棄,甘於坐冷板凳做苦學問。

    自大慶遷都順天府後,南京舊都便成了守備,留著個空架子。

    南京留有一套六部九卿,但並無什麼權勢,完全不能與京都的六部九卿比擬,被派遣到這裡當官的,要麼是降職被貶,要麼是受京官排擠……鮮有人是自願來的。

    若說南京守備已成了清水衙門,其中的南京翰林則是甚之又甚,成了清苦衙門。

    裴少淮在京任職時,就曾聽過南京上折言說,曾經輝煌一時的南京翰林公署年久失修,已棟楹傾斜,上漏旁穿,破陋不堪,到了不得不修的地步。

    此外,南京翰林裡留任的官職極少,對外說是五品學士,實則事事都要親勞親為,比不得京中一主事。

    他人避之不及,鄒羨靜卻主動請纓。

    裴少淮為鄒督學略感遺憾的同時,又為這對父子感到高興——他們間那點算不得嫌隙的嫌隙,似乎已經說開了。

    “他人不願意去的地方,於我而言,卻是個好地方。”鄒督學笑道,“總歸我從家中帶上一壺茶,便能坐上一整日,在哪坐不是坐,傾我之閒時讀一讀翰林公署裡的孤本,也是件幸事。”

    從這一點來看,鄒督學雖未能承襲鄒閣老的錢法稅道,卻承襲了其對學問的一顆誠心,同樣值得欽佩。

    送鄒督學入住貢院後,裴少淮折返府衙。

    路經一族學學堂時,炎炎夏日裡,一陣陣清稚的讀書聲傳出來,蓋過了樹上蟬鳴的聒噪。

    臺上白髮老書生,臺下懵懂少年郎。

    粗一算,十五歲時,裴少淮的文章與南居士的點評相遇,老少兩人在春風柳下相見,距今竟已經過了十載。

    又想到小南小風已長高至腰際,已是小小少年。

    三年是不長,但它對於孩童、青年、老者而言,長度是不等的。

    是該回去看一看了,先去南京城,略留幾日,再回京都城。

    ……

    其後的幾日,大宗師為生員們授課、又考校了生員們的學問,依照成績重新定了廩生、增廣生員、附學生員的名單。

    隨後的院試,除了報考的人數太多、遇到了大年以外,諸事皆十分順利。

    各地童生積極赴考,與四月府試公允、寒門學子唱榜和裴少淮的名聲,有很大幹系。

    所幸泉州府貢院建得夠大,院試又僅考兩場,四處臨時借了一批桌椅之後,倒也算是坐下了。

    連鄒督學都忍不住感慨:“別處的院試,何曾見過如此浩浩蕩蕩的陣勢。”

    改卷取用時,裴少淮還是“徇私”給鄒督學提了些建議,替家貧子們說了些好話,道:“督學大人閱卷時,若是遇見破題獨到、立意俱佳、舉措寫實,而韻律文采欠佳者,還請多斟酌細讀,看能否以其優補其短,給他們一個機會。”

    至於具體的學子名字,裴少淮就不同鄒督學說了,否則當真成了有失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