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 195 章

    


    燕承詔走後,  書房內人影靜稀。

    天際不時傳來雁鳴,述告著時值深秋。

    裴少淮端端坐在書案前,  還在沉思燕承詔的話——奸佞會不會真就藏在自己身邊?是自己的親近之人?

    一圈思索下來,  又覺得大不可能。

    府上的僕從是沒得那個本事的,一來知根知底,二來裴少淮公事、家事分明,  即便是對長舟,  也從不談及、顯露要緊的公文公務。

    座師張令義已任至內閣大臣,他若真參與其中,  有心要做個攝政權臣,又何苦費心費力扶持裴少淮,  讓門生給自己添堵?做事總要有動機才是。

    幾個姻親門第中,  若說最瞭解裴少淮,當屬寒門清流徐家——裴少淮的夫子、姐夫、同窗,皆在徐府內。同樣的,  裴少淮自幼習書於此,  對徐府的瞭解也同樣最深。

    閩南佈局短則十數年,  長則數十年,徐府若牽扯其中,  斷沒有裴少淮發現不了蛛絲馬跡的道理。

    至於岳家楊府,素有“盛京藏卷堪萬數,楊門書韻佔八千”之稱,本就是書香望族,人才輩出,  功名賡續,  在朝中不乏*。如此人家,  怎可能涉險去做“斷書門香火”的賊事?

    其他幾個姻親,  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裴少淮之所以如此細緻揣摩,也是擔憂自己“燈下黑”而失察。

    對家太過狡猾,藏匿於暗處,調頭回望時如煙彌散不見,邁步往前時它又詭秘如影隨形,裴少淮不得不多謹慎幾分。

    這一坐便是一個多時辰,直到日頭高了,該午膳了,楊時月過來敲門輕喚:“官人,是時辰用午膳了。”

    裴少淮這才回過神。

    圓桌上還未上菜,裴少淮堪堪坐下,小風便呼一下跑過來,熟練從他的臂膀下鑽進來,攀進了他的懷裡,坐在他的膝上。

    甜甜喊了一聲:“爹爹。”

    小南性子偏靜,小小年紀就省得穩當,跑過來時不忘提著下襬,以免絆到,他站在裴少淮跟前說道:“爹爹,昨日的功課我已經背會了。”

    小風想起來,也跟著說道:“爹爹,我也背會了。”

    得了裴少淮的誇獎之後,小南又道:“爹爹可以教我們新的學問了。”

    “還不急,背熟了便仔細認字,認全了便比劃寫寫,不必急著學新的。”裴少淮道,“你們平日裡替孃親分擔,或是在院裡玩耍,好好吃飯睏覺,這才是你們眼下要做的學問。”

    兩個孩子年歲還小,不能操之過急。這個年紀,他們對學問能有興趣在,這便夠了。

    這做學問興許與血脈繼承也有幾分干係,小南小風的記性天賦,相較於幼時的裴少淮,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說來也怪,明明自己是少年中舉,年紀輕輕就當了狀元郎,弟弟亦是如此,可面對一雙天賦秉異的兒女,裴少淮卻從未萌生過讓他們“少年成名”的想法。

    “望子成龍”畢竟不是“望幼子成龍”,孩子幼時,快馬加鞭的行徑,總是帶著父母的幾分私心私慾在的。

    想及此,裴少淮又在心裡訕笑自己——這不免有些不知飢不知寒了,若小南小風是個資質平庸的,只怕自己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不管怎麼說,先讓他們平安成人,再學問成才,這條路子總是沒有錯的。

    一家人尋常用膳,因要照看兩個小的,花的時辰長了些。此等平平淡淡的日常,遣去了些裴少淮心頭的煩憂。

    ……

    九龍江頭晚浪息,一杆青竹釣一秋。

    秋日江魚肥美,撐杆垂釣又是文人雅士的喜好之一,於是便可見九龍江邊上,或岩石岸畔,或竹林叢裡,舉出幾桿細韌的長竹,線落江中釣肥魚。

    釣客頭

    戴竹笠,一點一劃宛如畫中水墨,給江景平添了幾分詩韻。

    裴少淮找了個安靜的去處,藉著垂釣平復近來的心緒不寧——餘害不盡,難免生憂。

    愈是平復不下來,愈是難以再往下一步。

    時已將晚,偏又有幾片厚雲掛於西山,遮了斜陽,使得江畔竹林裡晦暗了許多。一陣秋日晚風襲來,竹林竹葉簌簌而響。

    幾桿斜長於江面上的翠竹,隨風搖晃最甚,風來時,竹枝壓低幾乎觸水,風走後,又晃晃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