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 191 章

    


    要勸一個人自縊,靠著把柄拿捏,有千種萬種法子,可是要勸整一個世族就範,這種斷子絕孫的事,沒那麼容易辦到。

    男口發配充軍,女子打入教坊,再“忠心耿耿”的世族,也承不起這樣的罪名。

    不能勸服,便只能嫁禍,把所有罪行的證據,都引到某一世族頭上,來一個人贓俱獲。

    所以,裴少淮猜想,接下來他們會輕易發現很多“證據”。

    燕承詔聽了裴少淮的猜測後,點頭默贊,道:“燕某省得該如何做了。”

    “那便有勞燕指揮了。”

    “職責所在。”

    談完正事,燕承詔匆匆告辭,似乎焦急著回府,裴少淮關懷多問了一句。

    燕承詔應道:“剛才所談之事,牽扯宗室大計,事關重大,不能耽誤,亦不能假他人之手。”此事只能是他親自領隊密查,交給誰都不放心。

    他略顯擔憂、愧疚,又言道:“若是往時便也罷了,眼下內人帶著身子,我須得先回府安置妥當了。”不然他豈能放心做事。

    便也就是在裴少淮面前,性子冷峻的燕承詔才會吐露如此私事。

    “理應的。”裴少淮道。

    兩人拖家帶口而來,南下之前,皆沒有料到會遇見如此多險阻……對內人的虧欠之心,在所難免。

    燕承詔走後,裴少淮簡要收拾了一番衙房,便到了二更天。他白天裡還想著,閩南形勢已漸漸轉好,自己是不是該掇拾行當,搬回府上去住了。

    靜坐沉思片刻之後,又覺得後頭的路依舊曲折,還有忙碌的時候,便作罷了——這些行當還是先留在衙門裡罷。

    車軲轆悠悠而響,由遠及近。

    馬車停在州衙門口,張管事來接老爺歸府,卻見裴少淮兩手空空就出來了。

    張管事把小凳子放下來,引著裴少淮登車,邊問道:“老爺不是說要把住臥行當搬回府嗎?”

    “先不搬了。”裴少淮應道,“還有用到的時候。”

    又出言自嘲道:“我這番回去,權當只是回去歇息幾日。”語氣還算輕快。

    夜裡烏漆麻黑,大街兩側的鋪子閣樓早便息了火,張管事僅靠著車簷上的兩盞燈籠,看得不甚清楚,遂一直松著馬韁,不敢駛快,怕道上磕到了碎石頭,以免絆了、摔了。

    裴少淮嫌車裡悶,把車簾掛了起來,透透氣。

    主僕二人閒聊著。

    馬車走得慢,張管事笑說道:“老爺,這條道新鋪了磚石,路上還沒有壓出車轍,馬車不能循著車痕走,容易走偏,所以不敢駛快。”

    未經千車萬馬覆碾而過,青石磚上難留轍痕。

    張管事又道:“此處不比京都城裡,京都裡條條大道都有跡可循,輕車熟路,閉著眼也能回到家。”

    長舟是在說笑,裴少淮卻聽得入神。

    這深更半夜,讓他想起六年前,高中狀元之後,榮恩宴的那個晚上。一樣的夜色寥寥,一樣的長舟接他回府。

    彼時,長舟說沿著青石車痕走,裴少淮應的是“天下之車,莫不由轍”,此話正是蘇轍名諱的由來。

    正正符合他為官之初的心境。

    而今,長舟說車馬行新路,理應慢著來,同樣令裴少淮心情通明。

    裴少淮說道:“新路確實應當走慢一下,前人走得多了,留了下車轍,後人便走得快、走得通暢了。”

    路太平處實為不平,車轍淺處實為功深。

    總是急不來的。

    張管事思索了一會兒,才理解得話裡的深意,他撓撓後腦勺,誇讚道:“老爺果然學識深,說出來的話的總讓人有所得。”

    “那也是由你的話引出來。”裴少淮笑道,“這份誇獎一半在你身上。”

    主僕二人一路笑談著,約莫兩刻鐘後回到了府上。

    ……

    表兄林遠折返回了揚州,忙著把那批茶葉運下來。雙安州的小姓小族,得了布匹,簽了茶葉,皆在忙著十二月出航的事情。

    州衙裡有兩船銀子入賬,修橋修路修碼頭不再缺銀錢,僱工勞作仍在繼續著。

    潮州府秋日豐收,又一批糧食運到雙安州里,加之幾個大族開始出售陳糧,城裡的米價走低,裴少淮則購入糧食,存儲於倉廩中,以備後用。

    短短几個月,眼瞅著要生民亂的閩南,扭轉乾坤,活了起來。

    正如裴少淮自己所說,形勢好了起來,他也終於得以回府“歇息”幾日,好好陪陪時月和小南小風。

    權當是補一補之前缺下的“休沐日”。

    ……

    在教育小南小風的事情上,裴少淮有自己的主意,想著把自己的學識、見解潛移默化教給孩子們,卻又不能只按自己的喜好來——小南小風畢竟生於這個世道,不能叫他們完全摒棄了這個世道里該有的姿態。

    於世獨立太過孤苦,除非是孩子自己的選擇,否則,裴少淮不會特意引導。

    他能做的,是儘量給小南小風選擇的空間。

    譬如說,小南小風將滿三歲,按照世人的說法,“父子之嚴,不可以狎,不可以簡”,他們兩個該分房獨睡了,不能再夜夜依著父母而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