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 117 章

    這間房子是九脊頂,  顯得尤為高闊,深夜裡,  伴著殿外窸窣的蟲鳴聲,  殿內寂靜,仿若些許的動靜都能被擴大。

    樓宇興望向裴少淮,夜裡燈光偏暗,  裴少淮站得遠看不清樓宇興的神情,  但他想,一定是帶著些輕蔑之意的。

    樓宇興問道:“你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仿若是他拋下一枚錢,裴少淮就應當撲上去撿起來一般。

    裴少淮默聲。

    拋開朝堂上的政見不和,  拋開南居先生的關係,裴少淮都不可能與河西一派沆瀣一氣。樓宇興太高看自己了,  眼下不是皇帝要依賴他和河西士子,而是他要依賴皇帝——

    皇帝若是願意繼續寬容他,留他幾分薄面,  他則可以安然身退。皇帝若是受夠了,  任憑你曾有潑天的功績也不作數,只會讓皇帝愈發覺得壓抑,屆時要治罪何恐沒有由頭?

    不知道是皇帝平日裡太過仁慈,還是樓宇興習慣了這般霸道,抑或是樓宇興手裡還有其他掣肘皇帝的牌,  竟讓樓宇興能如此理所當然。

    裴少淮的默然,  讓樓宇興不喜,他輕“哼”了一聲,言道:“你莫不是以為,  僅憑裴家的爵位還有姻親關係,  就足以扶持你在朝廷上立足?更何況文與武本不相容。”

    樓宇興端起茶水,  閒然呷了一口,又道:“京外,十個知縣都抵不了一個知府,在京中,也是一樣的道理。”

    裴少淮的久久不應,反倒激起了樓宇興的求勝心,他放緩了幾分語氣,勸說道:“年輕人氣盛,也是常有的事。你是科考出身好,起步又早,若是後續能有人給你引引路,替你將想法付諸於行,以你的資質、才華,二十多歲的侍郎也不是不可能。”

    二十多歲的侍郎,就算是乾熬,也能熬到入閣了。

    “我這般說,你聽明白我的意思了罷?”樓宇興再次問道。

    裴少淮現在沒必要與樓宇興硬碰硬,故作揖後應道:“正如大學士所言,下官年輕氣盛,想自己闖一闖,不撞南牆不回頭。”

    拒了樓宇興的拉攏,但沒有故意去激怒他。

    又道:“大學士若無其他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樓宇興沒有出聲,悶聲揮了揮衣袖,示意讓他出去,面色沉沉。

    他苦口婆心說了這麼多,只怕裴少淮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

    武英殿外,裴少淮走在曲折穿廊上,今夜風大,帶路的內官提著的燈籠被吹滅了,只能藉著忽明忽暗的月光認路。

    裴少淮心想,抱團取暖本是凜冬嚴寒裡的生存之道,用之於朝堂上只會相互消損、自取滅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朝堂上諫言原意是理越辯越明,可若摻雜了私心,則不為“辯”,而為“攪”,水越攪越渾。

    天上烏雲片片掠過,明月忽而被遮,忽而又顯。

    雲遮月桂能幾時,玉盤懸空古與今。

    裴少淮今夜拒絕的,不僅是樓宇興而已。

    腳下穿廊依舊忽暗忽明,但裴少淮心間已經通透。

    ……

    ……

    三日當值結束,裴少淮與同僚交接後,收拾好籃子出宮回府。

    他在宮門外遇見了燕承詔。

    這回是裴少淮先打招呼:“燕緹帥不是時時在值嗎?怎有閒暇出宮?”他與燕承詔之間雖不算好友,但至少合作過,打聲招呼還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