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梨 作品

第41章 告別

    陸廷鎮問:“你有沒有告訴她,我只是想請她吃晚餐?”

    “說了,”烏雞指指插著髮簪的小辮子,“所以微微小姐沒有將它插進我眼睛。”

    陸廷鎮:“……”

    “鎮哥,”烏雞慢吞吞地說,“微微小姐託我給您帶個話,她說,’既然兩個人已經約好下週三再見面商談,在此之前,她不想再和您私下聯絡’。”

    陸廷鎮:“還有嗎?”

    烏雞:“沒了。”

    就這些。

    陸廷鎮又問:“你見她晚餐吃什麼?”

    烏雞努力回想,片刻後,告訴陸廷鎮:“微微小姐在烤麵包,還有牛奶。”

    “只有麵包和牛奶?”陸廷鎮確認,“沒有其他東西?”

    烏雞搖頭。

    陸廷鎮愣了幾秒。

    “帶著這些東西和老四一塊兒吃吧,”陸廷鎮說,“你們倆,吃完早些休息。”

    烏雞問:“那您——”

    話沒說完,老四走進來,告訴陸廷鎮:“鎮哥,陳先生打來的電話。”

    這時打電話來,自然不是為了私事。但陳修澤還是語調平穩,先祝賀陸廷鎮成功找到“侄女”,才談正事。一些英國佬要離港,港城這塊兒大蛋糕總要有人來分一分。陳修澤平時和馬來西亞、泰國那邊往來密切,人脈通廣,而陸廷鎮則有著龐大的核心現金流量,好似一條浩浩蕩蕩的金水河。

    兩人合作,足以擺平大部分麻煩。

    更何況,先前為找章之微,陸廷鎮已答應陳修澤提出的一些條件。

    兩人只談了十分鐘,便已決定今後動向。陳修澤問他幾時回,陸廷鎮沉默幾秒,給出一個答案:“下週末。”

    烏雞和老四還沒有吃,東西都已經擺好,沒有小弟先動筷的道理。陸廷鎮明顯不想吃東西,他低頭,重新系好領帶。

    老四問:“鎮哥,您要出去?”

    陸廷鎮搖頭:“我出去散散步,不用跟著。”

    烏雞不放心,但陸廷鎮堅持如此,他只好看著陸廷鎮拿著衣服離開,心中忐忑。在對方即將出門前,他追上去,又叫一聲“鎮哥”。

    陸廷鎮停下腳步,他折身回頭。

    “我們知道您對微微小姐好,但……”烏雞說,“女人嘛,您不要逼她,她很苦的,鎮哥。”

    陸廷鎮一言未發,他離開。

    門被重重關上。

    章之微給自己煮了一份面,加了之前在唐人街買的滷肉滷蛋,切成片,蓋在上面,還有一些生菜球……瞧起來,也像模像樣。

    房間中沒有其他人,單獨吃飯未免孤獨,不過章之微不覺,她展開一張報紙,一邊讀,一邊慢條斯理地吃熱騰騰的麵條。

    嗯,味道不錯。

    雖然不夠正宗,也沒有粵菜師傅的手藝好,但這碗麵是她自己的,吃起也無心理負擔。

    是的,心理負擔。

    章之微明白陸廷鎮的意思,他擅長做這個,今天送晚餐來,明日說不定就是午餐和晚餐一起,後天一開門,就能看到烏雞來送早點……約定好下週三談話,現在他提前來送東西,未嘗不是想打感情牌,用這些“溫柔”來動搖她。

    她已拿定主意不要冠男人的姓,不要再將下半生全壓在一男人身上,不做旁人的太太、孩子的母親,她想要做章博士。她已經見到堅持不婚的女教授生活如何幸福,對方住在倫敦,有課的時候則來考文垂授課,無課的時候則專注學術研究,或者飛去巴黎和舊友度假。

    這難道不幸福嗎?

    章之微不許自己回頭。

    烤箱中的麵包也熟了,章之微仍舊切成小片,慢慢地吃。夜間又起了風,窗戶沒有關緊,隱約瞧見外面似乎有人影,章之微放下面包片,順手拎起棒球棍,站起,警惕靠近窗子。

    這邊租房的大多是大學生,但也不能掉以輕心。章之微慢慢靠近窗,只看到外面風雪依舊,唯獨草坪被人踏出一片深深足痕。

    章之微放下棒球棒,折身回去,仍舊吃自己的麵包。她沒有熱牛奶,麵包太乾,捧起碗喝了一口麵湯,滷味不重,她卻覺著鹹,喉嚨中彷彿吞下木塞,壓抑鈍痛。

    2月份的章之微尚無考試的壓力,她之前念教會女校,念獨中,都沒有如此努力上進。大約前一個階段滿心眼想著陸廷鎮、以至於無心學習,後面階段,她對自己未來仍舊不算清晰……慶幸的是,直到如今,章之微終於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週六,章之微乘火車前往倫敦,她先給豐盛港打去電話,焦急不安地等待梁淑寶——謝天謝地,現在是清晨,梁淑寶聽說是她的電話,早餐都沒有吃,跌了一跤,跑來接聽。

    章之微告訴她,自己一切都好,只是很想念她。

    梁淑寶只是小聲啜泣,她忍著泣音,告訴章之微,她那邊也好,已經收到章之微三個月前寄來的東西。

    她同時也告訴章之微,陸廷鎮沒有為難她們,反倒留下一筆豐厚的錢,說是答謝。不過樑淑寶都收著,沒有碰。

    “你留著做家用,”章之微說,“不必擔心,他有很多很多錢。”

    陸廷鎮的錢究竟有多少?章之微也不確定,她只聽人開玩笑,說他錢多到可以拿去用鈔票填海建屋。

    梁淑寶問:“你還會回來嗎?”

    “會,”章之微斬釘截鐵告訴她,“等六月放假,我就回去看您。”

    章之微又去了倫敦東區的集市,買了許多的消費品,也淘到一把精巧漂亮的小梳子。她在心中計算著時間,打算等回馬來西亞後,再送給梁淑寶。

    在接下來的三天,陸廷鎮遵守諾言,沒有打擾她。

    對方在週三的清晨登門,帶著一些包裝精美的點心和酒,邀請章之微和他一同去倫敦的一家粵菜店吃早茶。

    章之微將酒送給薇薇安,上了陸廷鎮的車。

    她沒有刻意地裝束自己,還是一件黑色的寬大羽絨服,裡面是樸素的羊毛毛衣、襯衫,牛仔褲,運動鞋。

    陸廷鎮只能聞到她頭髮的香氣,不再是他送給她的那些動人大白花香水,現在的章之微就像一本圖書館的書,沉靜,不卑不亢。

    陸廷鎮嘗試和她聊天:“這家店開了許久,我昨天去吃過一次早茶,味道不錯。”

    章之微說:“的確不錯,我之前就在這家餐廳中工作。當時的領班脾氣很壞,聽說他已經被辭退了。”

    陸廷鎮一頓,問:“你做什麼工作?”

    章之微低頭,她笑了笑:“陸叔叔不知道嗎?我原以為您耳目通天。”

    陸廷鎮說:“我不知你換過這麼多工作。”

    幾日過去,章之微難得能心平氣和與他溝通,她抬起手,告訴陸廷鎮:“推著小推車,向顧客推薦菜品,客人可以使用菜單點單。我普通話講得不好,不過還好,來店裡吃早茶的客人,大多講粵語,或者閩南話。”

    章之微的普通話說得不算特別標準,小學時沒有普通話課,中學時,一週也才一節,課時少,學得東西更少,可能一年都還在學聲母韻母。後來上補習班,再加上華文獨中的經歷,才讓她的普通話水平增長。

    陸廷鎮不同,他普通話一直很好,大約是看重大陸前景,也或許和他常和大陸人打交道。

    再過十一年,維多利亞港上空不再懸米字旗,紅旗高掛。兩年前,章之微從新聞上得知港城迴歸塵埃落定,只是在那數年之前,陸廷鎮早已和大陸人往來,溝通。

    他的確天生好命,無論何時何事,總能精準下注,押對寶。

    陸廷鎮看著章之微的手,還是那樣,纖長,漂亮。章之微小時候耐性不足,陸廷鎮為她請鋼琴老師,教她彈鋼琴,她自己學了一年,不喜歡,擱置了;陸廷鎮又送她學小提琴……十多年過去,她通曉得東西多,但件件只入皮毛。陸廷鎮不覺遺憾,人生在世幾十載,本來就該快快樂樂地活,她喜歡,那就學,不喜歡就不學,無論如何,她自己開心,就夠了。

    現在,這雙彈鋼琴、拉小提琴、提過毛筆描過畫的手,長了幾枚薄薄繭子,指節處微微發黃,有乾燥的痕跡。

    陸廷鎮想要去觸一觸。

    她本可以避免這些苦。

    章之微泰然自若,她縮回手:“後來我找的幾份工作,也都不錯。不過有時候也要當心一些華人老闆……有些人,專門壓榨、威脅打工的留學生。”

    陸廷鎮問:“比如?”

    章之微笑了:“陸叔叔,難道你還要找他們清算?”

    “算了,”章之微低頭看雙手,語調輕鬆,“長長記性也是好的,我學到很多,今後也不會再上當、吃這種暗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