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梨 作品

第33章 驚動

    位於新山的華人獨中不肯交出學生名單。

    他們不知這些人從何而來,但本能告訴他們,這些人十分危險。出於保護學生的本能,學校負責人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這是陸廷鎮晨起時聽到的第一個消息。

    他仍穿著睡衣,坐在淺灰色的沙發上,酒店的早餐已經送來,牛排,撒上檸檬汁的土豆夾凱撒沙拉,還有咖啡。早晨吃牛肉的並不多見,但陸廷鎮需要這些東西來保持能量。他一邊切著尚有血的牛排,一邊聽老四反饋。

    “迂腐,”陸廷鎮說,“這些人就是迂腐。”

    老四說:“那我們……”

    “他們董事長去年剛被綁架過一次,”陸廷鎮看他一眼,仍舊低頭,銀光閃閃的叉子插入一小塊牛肉,他放在口中,咀嚼,吞下後,才開口,“沒用。”

    老四老實聽訓。

    “我理解他們的顧慮,華僑創學不易,五六十年前,創校的那批人,也是步行籌款,幾十年,戰爭,政、局變動,學校能辦下來實屬不易,更何況,入讀的大多都是華人同胞,”陸廷鎮說,“阿公提過,對待教育者,我們應當尊重。”

    老四摸不透他的意思,小心問:“那名單……我們還要不要?”

    “要,怎麼不要?”陸廷鎮喝了口咖啡,他說,“這件事,我親自做。”

    他想了想,又吩咐:“你和烏雞說一聲,多準備一些禮物,再採購些學生用的東西,圖書,文具,教學用具……他們前兩年不是引進電腦教學麼?採購一批,送過去。”

    這件事需陸廷鎮親自出馬,旁人都不行。

    他在陽光下慢慢吃完早餐,臨出門前,又去鏡前映照,拂了一把頭髮,未見銀絲。

    陸廷鎮整理衣裝,白衫黑褲,文質彬彬。

    16世紀,當滿刺加落被葡萄牙人佔領時,柔佛曾經成為馬來西亞諸州中最繁榮的一個。即使有葡萄牙人對柔佛進行攻擊,但柔佛河畔的首府仍舊由本地統治者繼續管理。幾百年來,關於柔佛蘇丹的權利始終處於各國、各派系之間的紛爭中,一直持續到1948年,柔佛歸屬馬來亞聯邦。

    柔佛的歷史,彷彿就是馬六甲的歷史。

    如今的柔佛州首府新山是馬來西亞半島的南部門戶,新加坡人會在週末和公共假期中,通過堤橋進入柔佛,開始度假,或者購物。和所有的邊境城市一樣,新山的犯罪率始終高居不下,搶包和倒車的惡名令政府深度厭惡,一時無法更正。

    也有人私下買,春,在沒有理髮師、只有不懂剪髮的女郎的髮廊,陸廷鎮在豔陽下街頭行走,穿過街邊曬太陽的小販,這些人或坐或蹲,一邊擺弄著蛇,一邊信誓旦旦地說這自己有“xx增大藥”,能令人雄風不倒;也有算命的男性華人,擺著攤,放一本《易經》,就能夠利用其中的八卦圖形來測算風水運勢,還有裹頭巾的巫師,出售著充滿神奇效果的“神油”……

    溫暖的陽光浩浩蕩蕩傾灑落街巷,終於驅散昨日降雨的潮溼,今天是假日,從新加坡過來、在街邊吃海鮮的人數並不算少,陸廷鎮無視這些人,一路直奔華文獨中。

    因華文不屬官方語言,馬來西亞政,府方便也不會給華文獨中撥任何款項,中學只能依靠華人華商資助,也會和一些商業機構和銀行達成合作。

    陸廷鎮心底尚有良心幾分,倒不願逼迫這些人。他作惡是一檔事,學生的教育又是另外一檔。正如他私心欲佔章之微,仍舊會以學業為主,送她好好讀書學習。

    無論如何,對待老師,對待教育者,陸廷鎮仍是多一分尊重。

    陸廷鎮攜禮物上門,自報家門,並坦言:“我有個小侄女,調皮鬼,去年瞞著我們偷偷來馬來西亞。我這次找她,並無惡意,只是想看看她如今情況如何。我想,諸位也明白,一個孤女,又是這樣的年齡,倘若無人幫助,很難繼續生活。”

    接待他的董事一言不發,回頭看其他同事,皆面面相覷,神色凝重。

    “這樣吧,”陸廷鎮抬足,他說,“我不著急,請諸位好好想一想,明天中午,我再來向各位要答覆。”

    “不需要你們做什麼,我保證絕不傷害學生,”陸廷鎮強調,“我只要一份名單和照片、升學去向。當然,作為回報,我樂意資助學校的發展;倘若能找到我的小侄女,我更會奉上厚禮答謝。”

    “你們也有拒絕的權利,”陸廷鎮笑著說,“可以試試。”

    他頗有禮貌地和這些人一一握手,離開學校後,才抽出真絲手帕,仔仔細細地擦乾淨雙手,丟給烏雞。

    烏雞倉皇接住,他問:“鎮哥,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去酒店,”陸廷鎮說,“等消息。”

    他昂首,看到烈烈陽光。

    柔佛州的氣溫常年在21度到32度間,溼度高,一年四季都有雨,但每年的五月到12月,都是最潮溼的時候。

    前幾天都在下雨,今天難得出了烈烈豔陽。

    倫敦冬日的陽光難得,又令人愜意,尤其是上午時分,章之微的胃被一杯熱騰騰的牛奶和一塊塗著奶酪的麵包成功拯救,她走出地鐵,進入一家大型的連鎖超市。

    在上一家中餐館的兼職結束後,現在章之微在這個超市中找到一份新的兼職。今天是週末,她不必去上課,但隨身攜帶的帆布包中仍舊裝著教授留的作業和課本、筆、草稿紙。她的工作任務是核對貨架上的商品並記下需要補貨的東西,整理、擺放這些商品,讓它們更美觀,以及將付款處、顧客不要的那些東西重新送回貨架。

    這不是一項複雜的工作,需要長時間的站立和走動。章之微穿著超市裡發的員工服,認真核對著上面的東西,等到午餐時,她在員工休息室吃一份打折的麵包和沙拉,其他人都選擇午休、以應對下午的工作,唯獨章之微安靜地走出去,坐在公園長椅上,低頭在草稿紙上演算,推論公式。

    今日份陽光很好,曬到她身體都要慢慢發熱,偶爾會有鴿子落在章之微椅子上,發出咕咕咕的聲音,像是想要索求一些食物。遺憾的是章之微今天身上空空如也,沒有攜帶任何麵包——白色的鴿子不在意,落在她的書上,低頭啄梳自己的羽毛。

    鴿子真好啊。

    章之微由衷羨慕,她也想變成一隻鴿子,不用擔心學費,不用擔心會被陸廷鎮找到,每天只須向遊客討要食物,不然就是愜意散步、翱翔……

    陸廷鎮。

    章之微低頭,看著紙張。

    她已經很久不去想對方,但對方卻始終在夢中,夜夜不休。

    時至今日,通過兼職工作、睡不成懶覺的章之微絲毫不後悔自己當初做的決定,倘若當時她未下定決心、而是留在陸廷鎮身邊,現在只怕還在對方的羽翼下念著大學。

    命運是公平的,它所贈與的每一份禮物背後都附有昂貴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