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晚宴

    週五下午結束月考,  放學後,傅新詞就被扔了一套正兒八經的西裝,說晚上去博展園那兒,  盛海商會舉辦家庭晚宴。

    傅新詞不是企業家,也不喜歡以家庭為單位活動,  他只是個不學無術的十八歲高二生,一心想去社區後面的滑板公園玩滑板。

    對於正值叛逆期的小兒子,  蔣雲瀾只是皺了皺眉,  眼神都沒分給他一個。

    傅煜休抬起手腕打理袖釦,對傅新詞的決定沒意見,但叮囑一句:“別光顧著玩,聽說徐希那丫頭託福都上110了,  你要申請哪所學校,  趁早打算,等高二下學期得著手準備。”

    蔣雲瀾走近,  抬手幫傅煜休整理領結。

    傅新詞大喇喇地岔著長腿癱坐在沙發上,  一腳隨意踏住滑板,  頭也不抬:“沒想法。”

    蔣雲瀾習以為常:“別管他。”

    傅煜休寬容地笑笑。

    然而就在他們臨出門前,隔壁徐希如入無人之境地闖入家裡,  逮住坐在沙發上的傅新詞:“今天的家庭晚宴去不去?”

    傅新詞被扯得衣領都歪了,莫名看她:“不去。”

    “去啊去啊!”徐希瘋狂搖傅新詞,  蠻不講理,  “陪我去啦!”

    女孩一邊暴力輸出,一邊偷瞄傅煜休好幾眼。

    在女霸王的鎮壓之下,傅新詞一向沒有反抗餘地,  最後被煩得沒脾氣,  還是乖乖換上衣服,  跟著一起去了。

    晚宴上來的都是盛海市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些大人物的孩子們也都年齡相仿,不少都在同一所學校,互相認識。

    徐希一入場,就找到了熟人,衣著華麗的少男少女們自發圍成圈子。

    傅新詞不喜歡這樣的社交場合,想隨便拿點自助餐點,自己找個地方玩手機,但徐希偏偏要把他別在身邊。

    聊著聊著,徐希提起上週社團匯演的事:“你們看到傅新詞跟我們跳女團舞了嗎?視頻被人傳到了學校論壇裡,貼子都在首頁飄一週了,還給加了精華。。”

    即便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但傅新詞依舊酷著一張小白臉,毫無參與感。

    徐希拿出手機,爬上論壇,主要想把視頻找來給校外的幾人看,竊笑道:“我們跳的是aespa的savage,傅新詞站c位,他騷起來,基本沒我們女生什麼事了。”

    傅新詞不耐煩,轉身要走。

    他去跳女團舞這事也是徐希威逼利誘的結果。

    但是女霸王一手抓住他的後衣領,又把人扯了回來。

    徐希打開論壇後,不意外看到一則標題為“狼系帥哥vs清冷系美男”的帖子。

    她被吸引注意力,“嘖嘖”兩聲:“新詞,你還怨我拉你去跳舞,我要是不給你攛點熱度,你第一校草的位置都不保了,那個新來的學長太猛了,剛入場沒多久,幾乎全校女生的心都偏向了他。”

    徐希一說這個,本校的兩個女生眼睛亮了,顯然對徐希說的人很感興趣,光是聽到他的事就覺得激動。

    外校的妹子好奇打聽:“誰?”

    另一個男生有印象:“不久前剛轉學來的那位學長,叫沈意是吧?”

    “對。”

    徐希本來是要找視頻的,現在卻打開那個八卦貼,翻出照片:“喏,就這位帥哥,照片已經很好看了,但你想象不到,真人更絕。”

    外校的女生看了照片,滿目驚豔。

    在場的本來以為傅新詞已經是人類高中生顏值天花板了,沒想到又出現了另一個天花板。

    然而傅新詞光看臉可以,只是性格太差,所以異性緣一向不好,但那個叫“沈意”的學長不一樣,論壇裡只流傳了一張入學證件照,以及一張隔著段距離有些糊的偷拍照片,即便這樣,也看得出他的氣質溫和無害,加之堪稱漂亮的面容,驚為天人。

    眾人都在圍觀照片的時候,只有傅新詞超脫凡俗,不跟他們一起八卦。

    徐希問傅新詞:“你有沒有見過沈學長?”

    傅新詞神色寡淡:“沒。”

    徐希驚訝:“照片不會也沒看過吧?就這個。”

    徐希要給傅新詞看照片,傅新詞把頭撇向另一側,若有似無冒出一聲:“無聊。”

    徐希氣笑:“哎喲喂,少爺,怎麼就無聊了?”

    傅新詞嘲諷:“成天就會關注外貌,是有多膚淺?”

    徐希瞪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敢說你不關注!?”

    傅新詞很淡定:“我這個人臉盲,根本分不清誰漂亮不漂亮。”[1]

    徐希差點咆哮:“傅新詞!你頂著一張帥逼臉也好意思玩這種梗!!!喪心病狂嗎!”

    正當傅新詞和徐希拌嘴的時候,不遠處的人群都自發地朝二樓的方向看去,大廳裡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一群少年們受到影響,也跟著看去。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手挽手,朝著樓下緩緩走來。男人器宇軒昂,帶著得體微笑,女人容貌妍麗,拽著明豔的晚禮服裙。

    兩人看上去十分登對,傅新詞雖然只是不經意地打量,但心底已經留了印象,覺得他們就像是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裡會出現的人物。

    少年小團體之間響起竊竊私語。

    “那個就是沈校良和他妻子,沈校良好像是這次商會指定的晚宴主辦人。”

    “哇~阿姨好好看。”

    “第一屆的選美小姐冠軍呢。”

    “欸?話說,沈校良兒子是不是……”

    就在這個時候,自會場的入口處走進來一個人,不緊不慢地環顧四周。

    沈校良正對入口,一眼看到新來的人,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抬手喚了聲:“阿意。”

    徐希最先順著沈校良的動作看去,見到來人,圓睜了一下眼睛,快速扒拉身旁女生,暗藏興奮地壓低聲:“就是他!”

    幾乎是下意識的,傅新詞也偏過臉投去視線。

    結果那一眼,直接叫他怔忪在原地。

    傅新詞近乎痴傻地站在那兒,一瞬不瞬看著來人走近。

    那是個剛放學回來的少年,揹著書包,提著帆布袋,在國際學校的西式制服外,套了一件版型挺立的薄款外套。他的皮膚瓷白,眉目清冷,黑潤的桃花眼裡不見波瀾,但從鼻子、到嘴唇、再到下巴的線條卻很溫柔,長得很像樓梯上那個漂亮的女人,因此五官比男生更為秀致,有種少年人特有的雌雄莫辯的美。

    少年清瘦的身材筆挺,目不斜視地自傅新詞面前經過。

    傅新詞看著他。

    好像……月亮。

    帶著皎潔清寒的光芒。

    這一刻,有種莫名的衝擊力,在傅新詞十八年的人生中劈開一道缺口。

    他變得不再完整,再也不能成為獨自的一個人,而是跟芸芸眾生一樣,都將在茫茫人海中去尋找遺失的那個角。

    幸運的是,傅新詞打一開始就知道,缺口處的角遺落在哪裡。

    然而不幸的是,他還這麼年輕,就遇到了自己的百分百,如果最終不是那個人,那麼往後餘生,他遇見的其他所有人,都無法再將那道缺口填滿。

    沈意走到父母身邊,沈校良和妻子都不自覺地把他讓到了兩人中間的位置,看得出兩人對於這個兒子都是滿心滿眼的喜愛。

    周圍的生意夥伴都誇沈意長得俊俏,看他現在才放學回來,又笑說應該是個學霸。

    “哪裡?”沈校良拍了拍沈意的腦後,笑著道,“他是在補課,第一年沒考上,都復讀一年了,前不久剛轉去國際學校,準備看他意願,申請國外的學校。”

    說這話時,沈校良並沒有任何責備或者感到丟臉的意思,他坦然說出口,好像無論沈意成績是好是壞,他都因沈意感到驕傲。

    帶著沈意跟周圍企業家寒暄過後,女人溫柔地拍了拍沈意的手,笑道:“去吃點東西吧。”

    沈意有禮地微頷首,自己離開了,先去樓上貴賓室放東西。

    傅新詞目送少年上樓,直到那道頎長的身影消失,才在恍惚間回神。

    周圍人已經討論開了。

    “他就是沈意?好好看!”

    “是美術生。”

    “難怪,他手指也漂亮。”

    傅新詞默默記下了“沈意”這個名字。

    又想,何止是手指,那人連指尖都漂亮……

    過了一會兒,沈意從樓上下樓,在自助長桌旁拿了餐盤,低著頭挑選。

    徐希見沈意就一個人,心思活泛,拱了下一旁傅新詞:“去!把學長叫過來,跟我們一起玩。”

    傅新詞臉色詭異地泛起薄紅,梗著脖子:“憑什麼是我?”

    徐希奇怪地瞄傅新詞一眼,不懂這小子為什麼突然不淡定。

    她也沒細想。

    不憑什麼,就憑她對傅新詞使喚慣了。

    徐希推了把傅新詞:“去不去?不去我去了。”

    沒想到這次,傅新詞還真被她推動了。

    傅新詞似乎是因為沒有防備,朝前踉蹌了一步,回過頭來,臉更紅了,看徐希的時候,眼裡都是不滿。

    徐希瞪他。

    看什麼看?

    這麼好的機會,老孃還不高興給你呢。

    知道傅新詞不樂意,徐希準備自己上。

    可她還沒上前,傅新詞又轉回頭去,理了理衣襟,朝沈意的方向走去了。

    徐希:“?”

    這算嘴上不樂意身體很誠實嗎?

    傅新詞越過走動的人群朝前走時,時不時打量一眼前方沈意的背影,一張俊俏的小白臉始終泛著紅,眼神也顯得微微閃躲。

    傅新詞一路上都在思考,應該以什麼為開場白,跟沈意搭上話。

    ——聽說你很帥?

    ——你是新轉學來的?

    ——我是傅新詞,跟你一個學校的,校草傅新詞。

    ——你就是沈意嗎?

    ——我想認識你……

    越靠近沈意,傅新詞心跳越快,呼吸變得急促,思緒也逐漸混亂,腦海裡的字句成了支離破碎的片段,再也拼不出完整的意義。

    終於,在沈意身後一米遠的距離,傅新詞停下了。

    沈意依舊低著頭在夾菜,對於身後站了個人無知無覺。

    傅新詞臉頰滾燙,故意用力地清了清嗓。

    沈意沒反應。

    以為對方沒聽到,傅新詞不得不開口:“喂,你好,我是傅新詞。”

    沈意拿著自助餐夾的右手停頓住,但沒有回頭。

    見引起了注意,傅新詞心臟鼓譟。

    這條過道上沒什麼人,他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傅新詞穩住心神,故意把聲音放得低沉,顯得像個男人:“你是沈意?”

    沈意這時抬起頭,不知望著前方何處,卻依舊沒有回頭看傅新詞。

    這樣的反應多少會顯得傲慢無禮,但因為長得美,好像做什麼都值得原諒。

    傅新詞抿了下唇角,就當沈意給他回應了。

    他雙手有些不知放哪兒,便抄進褲兜裡,問:“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

    沈意維持動作兩秒,接著,低下頭,繼續夾菜,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往旁邊挪了一步,尋找新的菜品。

    ——他對身後的傅新詞,自始至終都沒有搭理過。

    傅新詞表情茫然,渾身僵硬,他就彷彿被扔進了一處四處都是黑暗的虛無空間,只有上方一束慘白的燈光照著他。

    這裡就是影視劇裡常見的內心世界。

    我被無視了。

    為什麼?

    是因為之前在學校聽過“傅新詞”這個名字,知道傅新詞是個壞學生嗎?

    不屑跟我玩。

    連說話都懶得說。

    也對,全城首富的兒子,全校追捧的對象,如此高高在上的人……

    傅新詞很快得出結論:

    他看不起我。

    看清事實的剎那,羞憤、難堪、窘迫、不甘如滔天的海浪,一齊沖刷傅新詞的自尊心。

    第一次見面,沈意的冷漠,狠狠挫傷了傅新詞的驕傲。

    傅新詞狼狽地轉過身,少年臉色變得惡狠狠的,權當自己沒有來過,也沒有發出過邀請。

    許是被各種情緒衝得頭腦發脹,他還沒走兩步,就跟一個端著托盤的服務生相撞。

    剎那間,一整託金色的香檳潑了傅新詞一身,“叮呤咣啷”一陣碎響,瘦長的高腳杯落了一地。

    那聲音不小,就連沈意也聽到了,微微有些驚嚇。

    他指尖探進鬢邊微長的髮絲間,取下一邊的藍牙耳機,回頭看去。

    一個高大的少年站在場地中央,對著滿地狼藉,從脖子紅到了耳根,面紅耳赤,臉色懊喪。

    傅新詞自那天晚宴回去後,情緒就一直很低落,又像是在跟誰賭氣,愈發沒了好臉色。

    可終究還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過了一週回到學校,他不可避免地留意起關於高三二班沈意的消息。

    這個不難,課間隨便在走廊裡走一圈,總有一個圍在一起的小團體,能從中聽到“沈意”的名字。

    每天早上的上操,成了傅新詞觀察沈意的機會。

    高三二班總是從籃球場裡排隊出來,會途徑整個高二的方陣,傅新詞總能在人群中一眼發現沈意。

    沈意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走路時微微斂著睫,皮膚在清晨的陽光下白皙透亮。

    他太過搶眼,幾乎不用尋找。

    傅新詞不動聲色打量,卻從來沒被發現過。

    他倒要看看,沈意有什麼好的,憑什麼那麼傲慢對他。

    可隨著傅新詞的注意力投入得越多,他不僅沒能抹滅沈意在他心中的形象,無法暗自“一雪前恥”,情況反而越來越糟糕了。

    他開始夢見沈意。

    先是夢見沈意在宴會中答應他的邀請。

    再是夢見沈意在早操的隊伍間,側頭看了他一眼。多情的桃花眼,在金色的陽光下波光粼粼。

    後來又夢了一次讓他猝不及防、起床後直奔衛生間的內容。那天早上,傅新詞請了半天假。

    傅新詞趴在教室後排的桌上,望著窗外快要落盡的銀杏葉,狠狠地emo。

    他兵荒馬亂成這樣,沒有用。

    沈意看不起他。

    傅新詞不是那種別人擺明了對他沒好感還迎上去倒貼的性格,他照樣表現得對沈意沒興趣,即便全校都在拿他跟沈意比,但他還是一副連沈意的照片都懶得去看的樣子。

    就這樣,臨近期末考。

    上課鈴已經打響,過道里都沒有人,傅新詞不緊不慢地從德育處主任的辦公室出來,回班。

    走在樓梯上時,忽而聽到下方傳來腳步聲。

    透過交錯的樓梯間空隙,傅新詞下意識瞥去一點餘光。

    看到樓下人的瞬間,他表面冷靜,內裡的血液卻一下子沸騰。

    是沈意,抱著一疊作業本往上走。

    這是自那次晚宴後,傅新詞第二次距離沈意這麼近。

    然而還不等傅新詞多想,沈意朝他看了眼,又很輕的移開視線,一副不認識他,或者說,根本沒把他放眼裡的樣子。

    傅新詞攥了攥掌心,無法避免,再次被那樣高傲的眼神刺傷。

    傅新詞年少叛逆,也不是什麼善茬,他跳下兩級臺階,趴在樓梯扶手的欄杆上,居高臨下衝著下方一揚下巴:“喂。”

    沈意再次看過來。

    面目漠然,清冷,卻難掩美好。

    傅新詞起了別樣的心思,他想把沈意這麼長時間以來帶給他的羞恥悉數奉還,想逗弄沈意,在這張人神不可觸犯的漂亮臉蛋上,看到類似窘迫、尷尬和慌亂的情緒。

    反正不管他多在意,沈意都不會和他產生交集。

    傅新詞破罐子破摔,揚了揚唇角。

    “要不要跟我接吻?”

    沈意看了傅新詞良久。

    然而並沒有傅新詞想象中的那些反應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傅新詞手指握緊了欄杆,表面嬉皮笑臉,內心慌得一批。

    就在傅新詞要懶洋洋地說一句“開個玩笑別介意”,就此對著沈意繞道走時。

    沈意淡淡的一眨睫。

    “好啊。”

    腳下的樓梯轟然倒塌,傅新詞狼狽墜落,體會到了一種真實的失重感,在加速度中無法呼吸,心臟中灼燒得滾燙。

    頭腦暈眩糊成一團間,傅新詞心想真糟糕。

    他根本不會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