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於夏 作品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時間臨近晌午,張媽媽出去張羅午膳。

    落煙正手腳麻利的收拾著行囊,忽聽一聲輕細的窸窣聲從淨室傳出,忙上前擋住容舒,拔劍對著那四面屏風,冷聲道:“什麼人?”

    容舒心口一跳,下意識便按住手腕的手鐲,這裡頭藏著十來根淬了麻藥的細針。

    然下一瞬,看清從屏風裡走出來的人,她登時便鬆了手,詫異道:“常吉?”

    常吉揹著顧長晉,沾滿血的臉勉強扯出一絲笑,對容舒道:“少夫人,小的冒昧打擾了。”

    方才那炸藥炸山時,主子擋在他身後,被碎石砸暈了過去,昏迷前還不忘同他道:“去揚州,不可耽擱。”

    常吉二人揹著他到渡口附近的密林時,方發現容舒恰好也在這。

    對他們來說,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了。

    他們本是備好了去往揚州的船隻,只如今主子這情形,留在少夫人船裡可比坐他們的船要安全多了。

    常吉把心一橫,索性便趁著那些貨船出渡口時將顧長晉藏了過來。

    他衝著容舒重重磕了一響頭,道:“少夫人放心,橫平與主子換了衣裳,一會待你們一走,小的便會燒掉原先的船隻。有我二人掩人耳目,那些人只會以為我們棄水路走陸路,不會注意到少夫人的客船。”

    常吉一顆心懸著,將主子藏在這裡到底是會帶來風險,少夫人與主子又和離了,也不知曉她會不會應。

    容舒目光定在他背上的男人,想起了前世他從揚州回來時的慘狀,思忖片刻後,到底是應下了。

    “就按你說的罷,放心,客船裡有藥,我會將顧大人平安送到揚州。”

    常吉面色一喜,也不耽擱,放下顧長晉後,衝容舒鄭重磕了三個響頭,便從船牖一躍而出,他輕功極好,饒是身上帶了不輕的傷,入水時依舊聽不到半點兒水花聲。

    常吉一走,容舒便讓落煙把淨室外頭幾扇屏風搬過來,圍住床榻。

    “便說我方才在渡口吹了風

    ,犯了頭疾,眼下不能再見風。”說著,就要去攙顧長晉。

    “姑娘,我來罷。”

    落煙搶先一步,將昏迷的男人扛起,像抗沙包似的,輕輕鬆鬆便將人扔到了榻上。

    容舒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起熱了。

    前世潘學諒自縊沒多久,顧長晉便啟程去了揚州,比這輩子早了差不多半個月。那時他去揚州也是這般驚險麼?

    容舒只記得他從揚州回來時受了很重的傷,幾乎半條命都沒了,去時究竟有沒有受傷,倒是一概不知。

    客船裡有赤腳郎中在,容舒想了想,對落煙道:“勞煩姐姐去同張媽媽說一下這邊的情況,讓媽媽找郎中開幾劑藥,順道抱一罈燒刀子來。”

    等落煙出去,她將顧長晉的身子微微一側,果然後背的衣裳已經被血浸溼。

    忍不住感嘆:“你還真是……夠倒黴的。”

    顧長晉聽見了她的這聲喟嘆。

    只這聲音隔得好遠,影影倬倬的,他想繼續聽,可潰散的意識掙扎了幾個剎那,便陷入了深沉的黑暗裡。

    他以為他再聽不到那姑娘的聲音了,然下一瞬,那熟悉的聲音再度在他耳邊響起。

    “郎君,疼嗎?”

    疼嗎?

    疼的。

    頭疼,喉嚨疼,四肢百骸都在疼。

    可這樣的話他不能說,說了她會傷心。

    顧長晉嘶啞著嗓兒,道:“不疼。”

    話音落,他眼睛忽然湧入了光。

    那姑娘就坐在榻邊,手裡端著一碗藥,見他醒來,眼眶瞬時就紅了,淚水盈盈蓄在那雙桃花眼裡,像被春雨打溼的桃花瓣。

    “哭甚?”他啞聲道。

    似是沒料想他會醒來,她愣怔怔地看著他,淚珠子懸在眼睫,要掉不掉的,格外惹人憐。

    大概是覺著自己過於矯情了,小娘子匆匆抬袖拭了下眼,道:“你不肯喝藥,我還有常吉他們怎麼都喂不進去,若不是妾身請了孫醫正來——”

    她說到這便微微一哽。

    他這次差點兒便沒命了。

    顧長晉聽明白了,因為他昏迷時喂不進藥,她才掉淚珠子的。

    “我喝。”他輕聲道,因著聲音嘶啞得厲害,復又重複了一遍,“藥給我罷,我喝。”

    所以,別哭。

    以後你喂的藥,我都喝。

    苦澀的藥液從喉頭滑過,他看著她,捨不得挪開眼。

    然大抵是傷得太重,藥效一起,他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日,他便是這般時而清醒,時而昏睡。直到背上的傷漸漸結了痂,方能下榻。

    那會上京已經落了幾場大雪。

    從前一下雪,她便愛去梧桐樹下壘幾隻兔兒鳥兒,因著他受傷,今歲她沒了玩雪的興致。

    那日他進宮,從養心殿出來時,遠遠便瞧見一個小太監正變戲法似的給安世子變出一個又一個巴掌大的冰雕。

    大抵是自小在宮裡長大的緣故,安世子的性子比尋常的十一歲小孩兒要沉穩寡言許多。

    只此時見著小太監手裡的冰雕,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睜得極大,多了幾許小孩兒該有的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