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公子 作品

第四十七章 江湖兒女

    左凌泉攤開手:“劍插在山洞頂上,我堂堂鐵鏃府上官九龍,家裡開金礦的,為了幾把破銅爛鐵去爬牆拔劍,被許墨瞧見不露餡了?”

    “那可都是法器,一百多枚白玉銖一把,九把就上千了,這趟報酬才兩百白玉銖……”

    左凌泉其實也肉疼,搖頭道:

    “過幾天偷偷跑回去拔就行了,我就不信伏龍山的青魁,還能把別家青魁丟下不要的法器撿走。”

    “那還是虧,光是實打實的花銷就兩三百了,繼續查指不定還得花多少。修士打架怎麼這麼貴?隨便抬個手就是幾百枚白玉銖,和拿錢砸人一樣。”

    “所以修士多半不輕易動手,動手就得有利可圖。”

    左凌泉嘆了氣:“事關上百條人命,能把這事兒解決,虧個幾百枚白玉銖也划得來,至少造福百姓積陰德了。”

    姜怡也沒說不解決事兒,只是覺得血虧罷了,她皺著眉兒道:

    “反正這趟出來,你得想辦法掙神仙錢,你和湯靜煣出去一趟,賺得盆滿缽滿,若是和我出去一趟,褲子都賠出去,我以後還怎麼當家做主?回去都沒臉抬頭,以後管湯靜煣叫姐姐算了……”

    “嘰。”

    糰子點了下頭,看意思當是在說“算你識相”。

    結果糰子就離開了溫暖的肩膀,被丟到了天上自己冒雨飛著走。

    左凌泉有些好笑,俯身在姜怡臉上親了一口:

    “好啦好啦,我想辦法掙錢就是了。”

    “哼……至少得保本,不然我怎麼好意思回家……”

    ----

    根據許墨提供的簡略消息,暗河通向西北,也就是郡城的方向。

    左凌泉帶著姜怡走出荒山野嶺,沿著珊嶺河往上游行去,先是找到了一個沿河的小鎮。

    出門在外靈氣枯竭潛在風險很大,左凌泉在客棧落腳後,就把門窗關緊,吃了一枚加快凝氣速度的‘凝氣丹’,開始盤坐煉氣。

    煉氣時心神入定,對外界感知會減弱,為了安全考量,姜怡並未修煉,在旁邊幫忙護道;因為修為不夠,感知範圍稍低,糰子也被攆出了房門,蹲在房頂上淋著暴雨放哨,說起來可憐巴巴的。

    陪著打坐煉氣十分枯燥,姜怡也不敢胡思亂想分心,每當房間內靈氣耗盡時,還得捏碎幾枚白玉銖補充;白天在山裡跑了一整天,又受了驚嚇,姜怡本就身心疲憊,煉氣六重又沒法不眠不休,可以說是硬熬著在旁邊看護,到了後半夜,甚至要猛掐自己的腿才能保持清醒。

    好在一夜平安無事。

    左凌泉煉氣一晚上,靠著凝氣丹和白玉銖提供的充足靈氣,補滿了氣府經脈,雖然囫圇吞棗不怎麼精純,但也足夠用了。

    窗外天色微亮,雨勢小了幾分,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左凌泉睜開雙眼,看向旁邊的姜怡。

    姜怡在旁邊端坐,腿上平放著寶劍紅娘子,表情還算平靜,但雙目中充滿血絲;瞧見左凌泉煉氣結束後,再也扛不住,倒頭就躺在了被褥上,閉著雙眸鬆了口氣:

    “可算完了,差點把本宮熬死,我睡會兒……”

    輕言細語尚未說完,就聽不清了。

    左凌泉有點心疼,起身下床,輕手輕腳地脫去姜怡的靴子,把筆直修長的雙腿挪到了床鋪上,用薄被蓋好後,又在姜怡額頭上親了下。

    姜怡似乎不太喜歡被親,翻了個身,用被褥把腦袋也蒙了起來。

    左凌泉搖頭一嘆,轉身來到窗前,先是檢查貼在門窗上的幾張預警符籙,確定沒有被觸動後,才打開窗戶,把在外面風吹雨打一夜,淋成小雞仔的糰子捧了進來。

    “嘰嘰~”

    糰子渾身白毛毛貼在身上,小了一整圈兒,委屈吧啦咕咕嘰嘰,餵了兩粒鳥食,才安靜下來。

    外面還是陰沉沉的天氣,鎮子上有些許南來北往的行人。

    左凌泉用毛巾擦著糰子,站在窗口打量鎮子外的山水,尋找調查的方向,看了許久未曾看出門道,反倒是發現前夜瞧見的江湖人,從鎮子另一頭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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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是一場雨。

    從白雲之間凝聚,直至砸入黑土,中間那短暫的一瞬,就是江湖人風雨飄搖的一生。

    有的人是夏日暴雨,隨狂風掀起驚濤駭浪;有的人是綿稠春雨,隨輕風潤物於無聲。

    但無論是哪種雨,最終歸宿都是和汙濁不堪的爛泥融為一體,想跳出這個宿命,只有成為蒼雲之上的仙人。

    宋馳和大多數人一樣,沒能跳出去。

    雨幕淅淅瀝瀝搭在傘面上,已入花甲之年的宋馳,帶著兩個徒弟,走過來了不知多少回的青泉鎮。

    小鎮房舍老舊、規模不大,只能算個小地方,但放在方圓千里的澤州江湖,卻很出名。

    因為這裡在碧潭山莊下面。

    宋馳剛入江湖時,來的就是青泉鎮,碧潭山莊還沒如今這麼大的名聲,是他踢的第一個山門。

    從那之後,宋馳靠著一雙老拳,打了三十年,從一介武夫,打成了澤州江湖的第一人。

    本以為此生功成名就,可以放下江湖事,去看看山上人的拳頭有幾斤幾兩。

    但沒想到的是,他也沒能逃過‘一代新人換舊人’的宿命。

    當年被他兩拳打趴下的碧潭山莊莊主,兒子青出於藍,在他金盆洗手的宴會上,為父報仇,打爛了他往日三十年名聲。

    那拳頭真狠,一拳出手,就好似用皮肉包著鐵塊砸在人身上,看不清,也接不住。

    宋馳練拳一輩子,不信人的拳頭能那麼快,也不信自己的拳會輸。所以他留在了江湖,想把丟掉的東西打回來。

    可惜,一年一次,打了十年,無一例外全敗。

    宋馳也從一代江湖梟雄,打成了昨日黃花;把碧潭山莊,打成了威震千里的江湖豪門。

    去年再敗後,宋馳依舊相信自己的拳頭,但也知道再無可能拿回曾經的名聲——他已經六十歲,無論如何苦練,拳頭都沒法再快半分;而碧潭山莊的唐鴻,好像沒有止境,一年比一年強,強得不講道理,強得讓人難以企及。

    人可以不服輸,但不能不服老,所以宋馳這次放下了身份,過來給當年打趴下的唐老莊主賀壽來了。

    這也算是他真正的金盆洗手,從今往後,江湖上再無‘撼神拳宋馳’,只餘下一個獨釣寒江雪的老叟,直至和黑土融為一體的那天,接受一個江湖人該有的宿命。

    但江湖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事情永遠不會向你預想的方向發展。

    宋馳懷著緬懷過往的心情,撐著傘最後一次走過青泉鎮,卻在一間客棧的窗口,瞧見了一雙眼睛。

    那眼睛銳利、自信、鋒芒畢露,卻又讓人產生感覺不到半分不適。

    就好似碗裡的烈酒,喝下去燒得嗓子疼、辛辣直衝天靈蓋,但遠望去,偏偏就和一碗白水沒區別,透著滋潤萬物的平易近人。

    宋馳抬眼看去——那個容貌俊朗的年輕人,他前晚上見過,此時才發現,是個挺有味道的年輕人。

    宋馳在街上頓住腳步,抬起油紙傘,開口道:

    “少俠看起來面生,也去碧潭山莊湊熱鬧?”

    左凌泉站在窗口擦著糰子,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