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Chapter207

chapter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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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自由進出研究所的人並不多。

 許多簽下協議、或是被迫同意加入研究所的科研人士, 往往都在踏進那扇門後,便過起了不見天日的生活。在地表之下四百餘米的空間長期居住,有些人甚至忘卻了被陽光籠罩的感覺。

 此前能在研究所隨時進出的人, 應該是在為boss辦事的朗姆和貝爾摩德。

 可惜二人如今一死一逃, 為“行動不便”的首領做事的擔子,也隨之落在了琴酒肩上。

 此刻他已經將板倉卓帶去見了boss。

 板倉卓頹唐不安地立在一旁, 十指焦灼地絞在一起,他從進了實驗所後便始終盯著腳尖, 連頭都不敢抬。

 而那臺龐大的電腦也在他們抵達的時刻亮起,非人的電子音隨著屏幕上下起伏的線條而波動:

 “你做得很好,琴酒。”

 黑衣男人微微頷首。

 他將雙手插入衣兜,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屏幕, 。

 一週之前,boss向琴酒拋出了為他直接工作的欖枝。

 組織近期的確是在日本公安的手下吃了不少苦頭。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能達到黑衣組織這等規模的犯罪集團放眼整個世界,都屈指可數。

 組織的勢力遍佈各國。即便有一天,駐紮在日本的勢力面臨搗毀的終局,也還有美國、英國、法國、德國……

 深思熟慮過後,琴酒決定再觀摩一下局勢。

 短短一週裡,他來到研究所數次, 卻從沒見到boss本人。

 他得出的結論是:boss不方便露面。又或者, 他根本無法露面。

 貝爾摩德能在“將boss接走”的前提下, 一個人從山下井的研究所走出來,更是側面印證了一件事——

 黑衣組織的boss,極有可能沒有人類的身軀。

 他以電腦形象出現, 不是為了隱藏身份, 而是隻能這麼現身。

 如果用這種方式來解釋, 一切就合理了許多。

 “板倉先生,我其實已經關注你很久了。”那道電子音在偌大的研究室內沉沉浮浮。

 板倉卓的隨之肩膀一顫,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今年四十五歲,這本該是個事業順遂、家庭美滿的年紀。早年他是一位遊戲cg特效師,但隨著視力的弱化,他逐漸轉為計算機系統工程師,專注於開發複雜的軟體。

 但從兩年前的某日開始,他在返回家中時,突然察覺到桌案被人動過的痕跡。

 板倉卓是個病態的完美主義者。

 他性格謹慎,擺放東西向來一絲不苟。桌上的鋼筆只被挪動了5cm,但還是被他發現了。

 自那以後,每每在他外出返回家裡後,家中的大小角落,總會多些被觸碰過的痕跡……

 時間就這麼持續了一整年,他戰戰兢兢地生活著,換門鎖、安監控,任何能想到的方法都試過了,可這些都於事無補,依然有人悄無聲息地入侵他的房間。

 而他已經被脆弱到連開衣櫃時都會心驚膽戰,生怕裡面藏著一個持刀的陌生人。

 他再也無法忍受被窺視的生活了。

 於是他某日外出時,在桌上留下了一張字條:[我願意接受你的條件。]

 我願意接受你開出的一切條件。你想要什麼都可以,請別再折磨我了,我已經快要崩潰了……

 至此,板倉卓也開始為這個組織開發起一個神秘的軟件。

 可是,這個軟件……

 即使是為了人類的未來著想,它也萬萬不該出現在這種時代!

 這可是跨越了時空、違背了自然界定律的邪惡力量!!

 他不敢想象這款軟件被徹底開發出來後,世界究竟會發生什麼變化……

 那臺電腦還在慢悠悠地發聲,冰冷的人工擬合音在空中盤旋:“板倉先生是放

眼整個21世紀,都不可多得的天才計算機工程師。今日得以與你正式見面,本人甚是榮幸。”

 研究所內的溫度並不算低,可一陣深入骨髓的冰冷卻在沿著背脊向上蔓延。

 板倉卓的牙齒在打顫,可他不敢不回應:“您……盛譽了。”

 boss笑了笑。

 透過機器播出後,他短暫的笑聲變成了毫無感情、大量堆疊在一起的單音字符,透著悚然的詭異感。

 “接下來,我們就聊聊項目下一階段的規劃吧。”

 “對了。”電腦的聲音頓了頓,似乎這才想起研究室內,還佇立著另一道身影。

 “琴酒,今天辛苦你了,你可以離開了。”

 銀髮男人的表情終於多了點波瀾。

 他的半側眉頭輕挑,但很快便歸復於原位——即便如此,這微小的表情,也暴露了他那一瞬間的不悅。

 但他還是出於禮節性地鞠躬:“是。”

 ……

 出了研究所後,琴酒返回了停車場。

 伏特加在停車場的門口等待著他——因為他沒被賦予走進研究所的權限。

 “大哥,”見了他之後,伏特加的臉上多了些笑容,“我們現在去哪裡?boss下達新的任務了嗎?”

 伏特加其實很高興琴酒能被重用。

 雖然他不知道boss是誰,也知道自己不該過問,但琴酒能為boss工作,自己自然也能沾上點光。

 然而銀髮男人的眼神卻冷峻的猶若冰窟。

 他一言不發地走上車,周身散發著明顯的低氣壓。

 伏特加見狀立刻合上嘴,繞回駕駛座不再言語。

 等他給車子打了火,才聽到琴酒低沉的:

 “先回東京。”

 漆黑的保時捷356a逐漸從地下車庫駛出,這裡位置偏僻。車子在險峻的山坡上顛簸了很久,才終於開進高速公路。

 直到車子駛入繁華的街道,琴酒敏銳地發覺了不對勁——

 被他隨手丟在中央扶手盒的手機反扣其上,他已經幾個小時沒有碰過手機了。

 而手機的屏幕,此時竟然自己亮了起來,但是他並沒有聽到消息提示音。

 銀髮男人將手機拿起,凜冽的眼神瞥向屏幕。

 一秒鐘後,他的嘴角向下垂去。

 那張潛藏在帽簷陰影下的臉,陡然黑了一個度。

 ……

 *****

 降谷零出門的時候很貼心,儘管沒被刻意提醒,但還是幫今泉昇帶了臨時更換的衣物。

 雖然他身上的白色西裝很好看,但那身衣服原本就是為了聚會而準備的,穿去人流密集的商業街還是過於招搖了。

 今泉昇將手探向車後座,拿過裝著衣服的袋子,裡面放著一件常服外套。

 他抬手鬆下領結,褪去白色的西裝,西裝裡面是一件素色襯衫,外面換上外套剛剛好。

 只是他進行這一系列動作時依舊心不在焉,目光發散,儼然正在思索其他事情。

 降谷零專注地轉動著方向盤,像是嚴格遵守交通法規的良好市民,但餘光卻時刻打照在身邊的男人身上。

 他當然注意到了戀人的心神不寧。

 “前輩,你看起來有點疲憊。”他開口說道,“是聚會上遇到什麼事了嗎?”

 今泉昇呼出一道沉重的呼吸,他將雙臂抱起,隔了一會才回應:“聚會上倒是沒什麼事,就是被早川拉去現場作畫,有點耗費精力。”

 降谷零收回視線,表情平淡。

 這一幕漫畫上已經體現出來了,漫畫劇情終結在前輩訴說這副畫名字的時刻。

 降谷零恰好看到了那張畫的成品——非常驚豔。

 雖然他知道前輩的畫技很出色,那副以他為模特的繪本上,每一個“降谷零”都在炭筆瀟灑的線條下栩栩如生,但他沒想到對方在繪製色彩畫時,竟然也有如此高超

的技法。

 只是他不明白,前輩為什麼要作出一副被黑暗和火焰攜裹的畫。

 而《做個好夢》這種名字乍一聽上去很美好,但和畫面上所表現出的事物,卻幾乎沒有聯繫。

 太壓抑了。這就是前輩的內心世界嗎?

 藝術品總能反映出作者的一定情緒,文學、繪畫、音樂、舞蹈……都是如此。

 也許有某種原因,致使前輩畫出了那樣的作品。

 降谷零不知道答案,因為漫畫上並沒有體現出來,前面的劇情也從未提到過這一點。

 但他很清楚:前輩現在之所以這麼萎靡,和創作作品的關係並不大。

 他一心沉醉於調查,無論這張畫側面反映了什麼,都是他為了接近伊拉斯特的手段。

 而令他憂愁的真實原因……是那傢伙跟蹤板倉卓後,還沒回來吧?

 ——叫“彈窗”的東西。

 降谷零的眼底暗了暗。

 科帕奇被開到了一處離公寓很近的商業街,就在千代田區之內,內部設有娛樂廣場,規模很大。他們搬家的時間不算久,這片商業街區也還沒逛過。今天來這裡買衣服,也恰好可以熟悉一下這邊的設施。

 降谷零將車子倒入空餘的戶外車位,隨後拉下了手剎。

 “前輩,我們到了。”他溫和地輕喚。

 一旁的黑髮青年還在反覆刷新著手機頁面,鼻尖懸掛著一滴汗珠,神情凝重,似乎沒能注意到他的聲音。

 降谷零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可惜對方還是沒有回話。

 於是他抬起指尖,輕輕刮弄青年挺拔上翹的鼻尖:“前輩,該下車了哦。”

 這次黑髮青年終於抬起頭。

 他像是從夢中驚醒般抬頭觀望四周,這才恍然發現車子早就停了。天色略暗,斑斕的霓虹燈高照,車窗之外是商業街區的車水馬龍。

 今泉昇抿了抿唇瓣,姑且將手機收起,輕聲應道:“好,我們走吧。”

 七個小時了。

 彈窗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如果一直待在板倉卓的手機裡,彈窗不可能七個小時過去,還不和他聯絡。

 正因為是“自己”,所以今泉昇明白,彈窗不可能毫無分寸地消失七個小時,也不可能忘記給他發消息。

 所以,唯有一種可能:彈窗不能和他聯絡。

 因為某些原因,它被限制了行動。能限制彈窗的情況不多……沒有網絡的環境、三米範圍內無可用計算機的環境、又或者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它無比虛弱,甚至暫時喪失了和他聯絡的能力……

 所以,彈窗那邊究竟發生什麼了?

 今泉昇走下車,緩慢地合上車門,嘈雜的人聲在耳邊響徹,遠處商業大樓的屏幕上,播放著當紅偶像的宣傳廣告。

 所有來逛街的人都輕鬆恣意,唯獨他如此魂不守舍。

 他不能沒有彈窗。

 他不是害怕離開彈窗後,自己就無法殲滅黑衣組織,也不是恐懼自己此後喪失了便捷的特殊能力。

 而是因為……

 那傢伙,已經足夠孤單了。

 今泉昇有戀人細水長流的陪伴,有親朋好友後盾般堅固的支持,還有一個未知的、但值得暢想的未來。

 但彈窗什麼都沒有。

 它喪失了過去,也註定沒有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