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105章 第105章

    梁桓看著座下舉著染血長刀的少年, 黏稠的血液順著鋒利的刃尖往下滴落,砸在地上濺起一朵朵顏色鮮豔的花,彷彿將少年的眉眼都襯托得精緻起來。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頭一次見到謝瀟南的場景。

    那時候的他還不是皇帝, 不過是個身嬌體弱,又不得父皇喜歡的皇子而已。

    謝瀟南與他不一樣,這孩子自打出生起就有著非常高的關注度。

    謝家嫡脈只有謝岑一個, 如今成親三四年,也只出了這麼一個謝瀟南,他代表著的就是整個謝家。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父皇舉辦的春獵會上, 當時他才十二歲。

    梁桓因身體原因缺席了好幾個年頭的春獵會, 但由於那段時間與父皇關係疏遠,為了討父皇的歡心, 他強撐著身體去參加這場盛大的狩獵。

    每年的春獵會都有京中世家子弟的參與,在城郊外的皇家山林中, 那場面相當熱鬧,打眼望去全是高大俊秀的寶馬和來自不同家族的年輕公子。

    那日正趕上春風喧囂,整個山頭的樹林都因著風而搖擺, 樹葉飛舞, 所過之處皆掀起一陣無形的波瀾。

    梁桓受身子羸弱, 受不了大風, 是以駕著馬走得很慢, 在空曠地草地上緩慢穿過。

    忽而身後一陣急急的馬蹄伴著笑聲傳來,梁桓轉頭看去, 就見為首的少年唇紅齒白, 一身鮮豔的紅色錦衣, 正駕著馬奔馳而來, 皮毛光亮軀體見狀的黑馬邁開蹄子奔跑時,少年的衣袍被喧囂的風吹得獵獵作響,紮起的長髮飄擺,極為純粹的紅與黑兩色相撞,闖入他的眼中。

    少年的速度很快,那恣意的笑彷彿從面前一閃而過,帶起一陣涼風,從他身邊疾馳過去,緊接著後面跟著的就是他的皇弟梁淮。

    幾個少年的馬也一同奔過去,超越他奔向更為廣袤的山林,絢爛的色彩就在這般在視線裡慢慢消失。

    後來梁桓才知道,為首的那個笑容肆意的少年,正是謝家嫡子,謝瀟南。

    隨著日子越來越往後,他的病慢慢加重,落下病根之後再難痊癒,終日泡在湯藥中,而謝家嫡子在奚京的名聲也隨著年歲的增長越發響亮起來,那個記憶中駕著馬笑聲遠揚的少年,正在一天天的長大。

    梁桓的皇位來得不明不白,朝中之臣多不服他,為了穩固實力也提升威望,梁桓開始計劃動謝家。

    但謝家的勢力在奚京紮根頗深,一代代的功勳和權利的累積,讓謝家成為整個大梁人人崇拜的存在,如此聲望與勢力,即便是謝家一直忠心耿耿,卻仍然是皇室心中的一根無法拔除的刺。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梁桓心中埋下了憎恨的種子,他厭惡看到墨守成規的奚京出現這樣鮮豔的顏色,也厭惡自己這一副病殘之軀,他想摧毀這顏色。

    明明一切順利,計劃得那麼完美,卻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梁桓盯著謝瀟南,原本因吐血變得乏力的身體也不自覺地挺直脊背,彷彿不願意落下分毫氣勢。

    昔日那個恣意縱馬的少年已經長大,他的臂膀相當有力量,眼眸也極具侵略,即便是站在龍椅的臺階之下,微微揚起的頭也滿是囂張之意。

    一晃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他還是那個無人在乎的病弱皇子,目光隨著縱馬遠去的天之驕子,在一望無際的綠地山林之中劃過墨色濃重的一筆,使得天地間的其他顏色都黯淡。

    以梁桓的身體狀態,他這股子氣勢也強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慢慢垮下去,脊背也佝僂起來,捂著嘴咳嗽兩聲,緩慢的開口:“我早該想到的,謝家豈能是這般好拿捏的?謝岑又怎麼可能乖乖領兵出征。”

    殿中的一眾侍衛皆將刀刃對著謝瀟南三人,在他們周圍形成一個包圍圈,宮人一起上前將皇帝護在其中。

    殿外傳來廝殺之聲,在寂靜的夜中尤為清晰,慘叫哀嚎聲連成一片。

    謝瀟南手中的刀輕落,對梁桓道:“皇上是不是也覺得疑惑,為何我會出現在這裡?”

    梁桓看著他,沒有接話。

    謝瀟南能出現在這,就代表著他身邊最信任的那一批人也被謝家滲透了,梁桓不願意承認,也不願意相信,他竟會如此的失敗。

    然而謝瀟南卻像是打算殺人誅心一般,衝皇帝身邊的太監袁利揚了揚下巴,“皇上不說話,那就由你來說。”

    袁利打從他們進宮殿開始,就耷拉著眼皮子,不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即便是皇帝被氣得吐血,也好像沒什麼反應似的。

    這會兒聽了謝瀟南的話,卻身形一動,抬起眼眸,涼颼颼地看了謝瀟南一眼,聲音尖細,“當真是後生可畏啊,世子如此年紀竟也能有這般能耐,實在是讓奴才佩服。”

    “奴才?”謝瀟南眯眼一笑,“你也知道你是奴才?我倒是沒見過這天底下有哪個奴才能像你這般如此狼子野心,妄想幹涉朝政,把控皇權,攪得奚京滿城風雨。”

    “世子謬讚,奴才愧不敢當。”袁利頷首道。

    謝瀟南擺了擺手道:“若非是想讓皇上知道些從前不知道的事情,你連跟我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梁桓驚詫地看他一眼,“袁利,這是什麼意思?”

    袁利面色冰冷,竟然無視了皇帝的話,陰森森地盯著謝瀟南,“世子爺,您的軟肋可不少,真要將人逼上絕路嗎?”

    謝瀟南眉梢輕動,笑容一下子加深了,“你是在威脅我?”

    袁利道:“奴才不敢,只是給世子爺提個醒罷了。”

    謝瀟南就說:“別說這些沒用的,你一個太監,還妄想對謝家動手?是不是在皇上身邊吃了太多掌控權勢的甜頭,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溫梨笙看著兩人打著啞謎,又迷茫又著急,忍不住道:“有什麼話能不能直接說啊,何須賣著關子?讓旁聽的人抓心撓肝!”

    謝瀟南偏頭看她,眸光染上縱容,說道:“又急什麼?”

    溫梨笙能不著急嗎!這些事竟然連她這個重生一回的人都不知道!

    就聽謝瀟南對袁利懶洋洋道:“你派了一批暗衛去謝家,想抓我母親當做籌碼,可惜你的計劃落空了,那些暗衛的腦袋全部落地,沒有活口。”

    袁利面色劇變,“不可能!此事神不知鬼不覺,你當時都不在城中,怎麼會知道這些?”

    謝瀟南嘲笑道:“若是讓你這雜碎輕易得手,謝家豈非早就覆滅,何來的百年根基?”

    袁利一改方才的鎮定的模樣,瞬間變得慌張起來,眼珠子左右轉個不停,顯得極為焦躁害怕。

    謝瀟南接著說:“先前放山匪進城就是你的主意吧?想將我也調出皇城,以為謝家防守薄弱,想趁此擄走我母親為你自己換一條活路,算盤倒是打得響。”

    袁利心理防線像是一下崩潰了,跪下來衝著謝瀟南磕頭:“世子,奴才絕沒有那個意思,只不過是怕皇帝對侯夫人下手,所以才派人去提防的,奴才豈敢有膽量做出那種事?世子既然知道那麼多,應該也知道奴才一開始是慎王的人吧?”

    “什麼?!”梁桓聽後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一腳踢在袁利的身上,罵道:“狗奴才,果然是沒根的東西,兩三句話就把你嚇成這樣?你究竟是誰的人,還不給朕如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