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多多 作品

第97章 先婚後愛(10)

    等到了盛華,時針即將指向八點半。

    萬眾矚目中,一亮黑色賓利低調駛來。

    車子同樣停在露天停車場。

    許文深吸一口氣,想到今晚將會發生的事,忍不住看了眼後視鏡,鏡子內,穿著昂貴妥帖西裝的沈時單手繫著袖釦,他眸色冷淡,氣勢從容,天邊積蓄著的烏雲席捲而來,醞釀著一場來勢洶洶的暴雨。

    “什麼事?”沈時頭也沒抬,問他。

    許文道:“真的不用讓葉少爺也來嗎?”

    他真是有些不明白沈時了,設計程嘉銘時,心狠手辣、一擊必中,如今即將收穫成果,卻又將葉然牢牢護在葉家,不讓他親眼目睹這一幕。

    沈時動作頓了頓,他神情沉斂,濃密平直的眼睫遮住了幽深的瞳孔,讓人看不懂究竟在想些什麼,語氣卻格外平淡的,說:“沒必要。”

    葉然只需要知道程嘉銘是個什麼樣的人,就夠了。

    剩下的事情,由他來收場。

    沈父沈母已經被他送到國外,葉然如今應該還在二樓乖乖的畫畫。

    他獨自一人站在這場由他一手推動而成的颱風中心,平靜的,要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要讓程家爬的有多高,摔的就有多慘。

    車門被拉開,沈時緩緩下了車,許文撐著黑傘,靜默且無聲,隨著他一步一步、沉穩而篤定的走進會場。

    天邊漫卷烏雲,雷聲大躁。

    走進華燈溢彩的會廳前,傘面被細密的雨點敲打出了聲響,眼前是一幕幕被燈光映照得繁華、熱鬧的景象。

    不少老總言笑宴宴,端著酒杯走上前。

    彷彿一副歌舞昇平的畫卷,狂風暴雨被一扇大門阻隔在外,沈時寬闊結實的肩膀如今承擔著兩個企業的榮辱,他垂著眼簾,蒼白修長的五指端著酒杯,一如既往的讓人摸不清在想什麼,與周圍的老總溫聲交談。

    “哎……沈總?沈總?”交談的雅興驟然被打斷,正和沈時說話的老總上了年紀,有些不悅地皺眉,和沈時一同看著笑得諂媚殷勤的程父程母。

    “沈總,這可真是,早知道今天華庭會出這亂子,我們就幫您找今晚舉行酒會的宴會廳了。”

    程父笑得和煦,再也沒有之前和沈時套近乎時的熱情,甚至有點小心翼翼,生怕沈時不搭腔,再把他的臉皮踩在腳底。

    前些時日去找沈時被拒之門外的事實在太丟臉,這幾天程家緊跟著丟了兩個投資,京城的風口一向掌握在大企業手裡,如今沈時這副作態,誰還不明白程家算是個什麼東西。

    原先被程家若有若無擠兌的幾家企業終於找到機會,接連幾天連番打壓程家,壓的程父苦不堪言,只能把苦水咽回肚子裡,來參加沈時的宴會碰碰運氣。

    沈時抿了口酒,他沒看程父,語氣也意味不明:“找你?”

    大廳不知不覺靜了下來。

    華爾茲舞曲的聲音也降低不少。

    所有人的視線都若有若無的集中在這方天地。

    程母見程父搭上話了,忙不迭掛著燦爛的笑,好像已經看見程家重啟風光的場面,帶著程嘉朗立刻走上前,豎著耳朵去聽。

    程父卻頓了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從沈時這句話裡聽出些嘲意。

    “是啊……”他最終還是道:“我們一家人經常來盛華吃飯,對盛華瞭解挺多的。”

    有老總實在聽不下去了,“瞭解挺多的,瞭解什麼?哪道菜好吃嗎?”

    人群裡頓時響起些笑。

    程父臉皮掛不住了,忍下這股恥辱,圓滑的說:“我夫人的手藝才是一絕,等以後有機會了,還是希望沈總能帶著然然一塊來家裡做客,保管你們滿意。”

    程母眼皮一跳,立刻笑著走上前,程嘉銘不在,程嘉朗也不會說話,程母只能自己道:“說起來這些時日一直沒怎麼見著然然,然然是不是太忙了,都把自己要訂婚的事忘了?”

    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一頓。

    不論怎麼說,葉然還是程家的準親家,沈家就算現在不給程家面子,等日後程家真出事了,也不可能幹看著。

    程母程父敏銳的覺察到周圍氣氛的變化,心氣暢通了不少。

    只要程嘉銘還和葉然有一層即將訂婚的聯繫在,誰也奈何不了他們。

    盛華宴會廳比起華庭的大不了多少,建築格局差不多一模一樣。

    城堡狀的宴會廳連接著二樓、三樓,高高的樓梯旋轉而下,中間的平臺上掛著巨幅油畫,四面八方的雕花歐窗的窗紗被寒風吹得蕩起漣漪。

    “轟隆——”

    窗外陡然炸響一道驚雷,巨大的閃電彷彿要劈碎天地。

    傾盆大雨轟然落下,黃豆大小的雨水將天地籠罩在一層濛濛雨霧中。

    “噠”的一聲。

    眾目睽睽下,沈時不緊不慢的撂下酒杯,似是對程父程母總是借用葉然名頭感到無趣,那雙黑沉沉的眼眸稍抬,他開口道:“他應該沒有你們忙。”

    程父笑容一僵,聽沈時說:“聽說這幾天程家又拉了幾個合作,忙的腳不沾地,倒不像生意不好。”

    程父後背頓時滲出了一層冷汗,他眼皮不祥的跳動著,心頭大駭。

    ……這幾天程家只談了兩個合作。

    兩個合作都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合作,他沒跟任何人說,也沒告訴程母、程嘉朗。

    沈時、沈時是怎麼知道的?

    他忽然打了個哆嗦,臉色煞白,像見了鬼,程母背對著他,沒看見他的表情,笑盈盈的道:“哪有拉到合作,這陣子生意不景氣,老程連飯都吃不好,體重都下降了不少,我們——”

    “閉嘴!”她的話陡然被程父打斷,周圍人都嚇了一跳,不滿的看過來。

    程母也是頭一次在眾目睽睽下被程父不給臉,她眼眸睜大,怒火上頭的前一秒,又被她強自壓下,她想瞪程父一眼,程父卻已經彎著腰,謙卑的近乎惶恐:“沈總這話說的……我們程家都是小本生意,哪能拉得到大合同。”

    即便是周遭看戲的老總也覺得他這副作態未免太過不喜。

    怎麼說也是個董事長,點頭哈腰的事兒做的倒是熟練。

    幾個老總已經不耐煩的收回視線,直接把兩人擠出包圍圈,饒有興趣地和沈時聊起別的話題。

    沈時似乎也不關心程家人的事,他漫不經心的捏著酒杯,餘光裡,程父兩腿顫抖,直不起腰,一個勁的拉著正衝他嚷嚷的沈母要走。

    程母快被程父氣死了,“走什麼走!今天來這的目的是什麼你別忘了,今天必須跟沈總把訂婚的事說清楚了,不給個說法我可沒完,我們程家給葉家那麼多資金,要不是我們嘉銘心善,他們葉家——”

    “不訂了……”程母的話忽然被打斷,她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程父滿頭大汗,瞳孔滲出了血絲,是極度驚恐下的震顫:“不訂了,我們走,我們現在趕緊走。”

    “爸,你沒事吧?”他的模樣就連程嘉朗都感覺到不對勁。

    程父卻連連點頭,捂著胸口,像要喘不過來氣,一個轉瞬的瞬間,他便吞著口水,艱澀的說:“回家,現在就回家!嘉朗,明天我會買機票,你跟你媽還有你弟弟先出國幾天,我……”

    他口乾舌燥,聲音一直在抖。

    程嘉朗見勢不對,立刻給他端了杯白水過來,程父一飲而盡,汗溼的鬢角貼在臉上,好像一瞬間老了十歲,不住的握著程嘉朗的手:“照顧……照顧好你媽媽和弟弟,我……”

    話沒有說完,隔著綽綽人影,在這響著華爾茲舞曲、優雅溫暖的宴會廳裡,他對上了沈時隨意看來的視線,那雙眼睛像無意一瞥,漠然又平靜,如注視著路邊一塊石子,淡淡移開。

    程父卻已經沒了任何說話的心氣。

    大腦一片空白間,他竭力讓自己回想前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每一個步驟都沒有疏漏,葉氏那麼一丁點的小企業,每個月的淨利潤甚至比不少程家的零頭,但正因為處於破產邊緣,才有可操作的空間。

    沈時……沈時為什麼?

    他忽然感覺渾身發冷,好像這段時間自己的行為都在一雙冰冷、居高臨下的眼中靜靜旁觀,如芒在背的恐怖感令他目眩,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沈時為什麼一直放縱程家扯大旗。

    ……他要程家徹底身敗名裂。

    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直到此刻,他才在頹唐的窒息感中,明白了沈時這個人究竟有多麼可怕。

    他會一直牢牢地、死死的盯著想要處理的人,直到時機成熟,再扼住這個人的喉嚨,徹底咬碎。

    ……

    宴會廳大門處忽然傳來一陣聲響。

    門被一舉推開。

    一陣狂風裹挾著細雨灑進來,門口處厚重的羊毛地毯被雨浸溼,滲著寒氣的風雨刮過每一個人皮肉,冷的驚人。

    有女人不耐煩的回過頭,正要抱怨,聲音頓時一靜。

    門口冒著狂風大雨走進來幾個警察,一路走來人群如摩西分海,最前面的中年男人展示著證件,忽略掉所有人不安的目光,徑直走到角落裡渾身一軟,直接跌坐在地的程父面前。

    “程安邦,程嘉朗,陳茹,跟我們走一趟。”

    程母不明所以,在被警察扣住胳膊前尖聲叫起來:“幹什麼?你們幹什麼?你們無緣無故憑什麼抓人!”

    程嘉朗護著程父程母,面含薄怒:“我要舉報你們違規執法!”

    幾個警察面無表情,其中一個冷冷道:“你們三個是程氏食品的法人代表,承擔企業的連帶責任,現在你們涉嫌操縱公司資金、偷稅漏稅、大規模洗錢,幫助他們洗錢,惡意散播流言致使其他公司瀕臨破產等刑事犯罪行為,不要做無謂的反抗,帶走!”

    人群中驟然響起一陣吸氣聲。

    同是混一個圈子,不少法律沒有規定的灰色地帶,各位老總都鑽過空子,只是心裡都有一道底線,絕不能踏過。

    如今程家所做的這些事一曝光,惡行令人髮指。

    程母還要反抗,餘光瞥到面容衰敗,倉惶的像老了十歲的程父,心頭陡然一跳,和程父結婚這麼多年,她太瞭解程父心虛時的模樣,嗓子裡的尖叫如被掐住喉嚨的雞,瞬間消散於無。

    巨大的恐慌與畏懼襲上心頭,程母幾乎是崩潰的撲到程父身上,拼命的錘著他:“你幹了什麼?你幹了什麼!什麼洗錢?什麼惡意攻擊,你到底幹什麼了 !”

    程嘉朗更是臉色煞白,像個小丑一樣被眾人打量,一動也不敢動。

    所有人冷漠的圍觀著這場鬧劇,看著程母發瘋似地暴打程父,程嘉朗被程父程母管教的極嚴,難承大事,就這檔口,除了無助的喃喃幾句‘是不是誤會’再也說不出其他。

    程父身子抖如篩糠,早年他的心臟就有問題,如今雖然感到不舒服,但居然還是頑強的撐了下來。

    ……他該慶幸什麼?

    慶幸當初偏心大兒子,縱容小兒子,沒有把程嘉銘的名字寫道法人欄上嗎?

    只要程家還有一個人在外面,只要……只要程嘉銘還和葉然有一點聯繫,只要程嘉銘能籠絡住葉然,他就算進去了,程母和程嘉朗還有逃脫的希望。

    程嘉銘什麼都不知道……程家只有程嘉銘是無辜的。

    葉氏破產是他搞的鬼,網上的流言也是他請水軍買的,他只想借葉氏的空殼洗點小錢花花,只想借葉氏的賬簿,和幾個大企業的老總拉近點關係,也幫他們洗點小錢——

    他從想過整垮葉氏。

    從沈時來了京城後,這些事他再也沒幹過,知道沈時和葉家有關係後,他險些嚇破了膽,好在程嘉銘居然和葉然扯上關係,這也讓他徹底放下了心。

    葉氏那群飯桶……

    究竟是怎麼發現賬面不對的。

    他買通的可是孫國海那個酒囊飯袋的東西,程家大筆資金注入,葉氏的賬面不應該被人看出問題的……不應該的。

    究竟是怎麼暴露的?

    究竟……

    程父嘴唇顫抖,像一頭年邁的、瘦得只剩骨架的狼,被面無表情地警察捏著手腕抓起,他心神俱顫,汗如雨下,什麼也不幹想,耳邊是程母依舊在發瘋撒潑的哀嚎,還有程嘉朗無助的喃喃。

    可這時,他心心念唸的只有程嘉銘。

    嘉銘沒對不起葉家過。

    嘉銘還是葉家的大恩人……當初程嘉銘忽然往葉氏注入資金,險些嚇得他以為事情敗露,好在陰差陽錯,居然還推了他一把。

    也正是因此,程嘉銘要和葉然訂婚的事,他沒有多加阻攔。

    程家人在一眾複雜、譏誚、幸災樂禍、驚惶的視線中,像一個個被拔了牙齒的鬣狗,狂吠著被警察帶走,宴會廳的地毯被汙跡染溼,髒了一片。

    經過最中央寬闊的廳堂時,他遠遠的,忽然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葉然!今天你敢從這離開,明天程氏就能從葉氏撤資!沒了我,你們葉氏早就破產了!”猖狂暴怒的聲音陡然從本應該被封閉的樓梯上傳來。

    人群中,無趣的低著頭,漫不經心的喝著紅酒的沈時驟然抬頭,神色頓變!

    他猛地放下酒杯,紅酒溢出杯沿,浸溼了桌布,光潔的杯面上,映出一道大步離去的身影。

    葉然怎麼會在這?

    沈時驚怒不定。

    從知道程父藉著葉然和程嘉銘訂婚的藉口開始蠶食葉家的勢力起,他便明白這件事將會對葉然造成多麼大的打擊。

    葉然如果知道了全部真相,只會忍著險些將葉氏送入虎口的愧疚、麻木,將全部情緒如以往那般默默堆積,然後一個人消化掉。

    為了轉移葉然的注意力,他簡單粗暴的把程嘉銘推到他眼前,最起碼程嘉銘在葉家一事上確實乾淨些,葉然如果真的去查程嘉銘,也不會查到程家暗地裡噁心的勾當。

    所謂的教訓,只是他給自己的嫉妒找的藉口。

    他容忍著葉然對程嘉銘的信任,也策劃著讓程嘉銘在葉然面前顯露原形,有了程嘉銘做緩衝,程家的謀算如果真的不慎讓葉然知道,也能減少一點葉然的愧疚。

    程家人都是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他甚至能想到該用什麼樣的語氣、語句去寬慰葉然。

    但他絕對沒想過,這兩件事居然會陰差陽錯的發生在同一刻!

    大門口剛放下對講機的許文也猛地抬起頭,堂下眾人同時仰頭,難以置信的朝聲音來源處看去——

    ……

    宴會四四方方的雕花歐窗外響起駭人的驚雷。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