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文赤

    王律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 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魚西立刻伸手攔住他。

    王律側頭看向魚西,他眼中似乎有紅色的火光在燃燒,一雙黑色的瞳孔在此刻看起來都泛著紅光, 看起來極度的憤怒和不解。

    他的憤怒顯而易見, 因為齊修宜作為毒梟, 竟然還敢給齊秋蝶的父母送花;而不解則是不明白,這個毒梟為什麼認識齊秋蝶的父母!

    魚西對他搖了搖頭:“不要衝動。”

    魚西的聲音很低, 但是兩人身邊的卓逸說話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了, 因為齊修宜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同樣伸手攔住王律, 王律被她握住的手腕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這冰冷的溫度讓王律的大腦一清, 他看著魚西和卓逸都不贊成的表情,深吸一口氣,也冷靜下來。

    “抱歉。”他聲音同樣壓低, 他往後退了一步, 但是目光卻死死地看著齊修宜。

    不過齊修宜在說完那一句話就陷入沉默,他垂首看著墓碑, 視線在那兩張照片上凝視著,然後站直身子,轉身離開。

    自始至終, 他始終沒有回頭看向王律和魚西。

    魚西卻在王律耳邊輕聲說道:“他知道我們在看他。”

    魚西絲毫不懷疑以一個毒梟的警惕性會無視身邊的人在墓碑前說出那句話,除非——他是故意的。

    王律現在的腦子很亂,他看著齊修宜離開的背影, 磨了磨後槽牙。

    卓逸也同樣說道:“不僅知道,說不定他已經知道你們的身份!他身邊一直有保鏢,只是不在明處。”

    王律聽到這話, 瞬間平靜起來,他想起齊秋蝶身邊都跟著盯梢的人,更別說齊修宜本身了。

    而就在這時,已經往前走出十幾米的齊修宜忽然側頭往後面看了一眼,他的目光準確地定在魚西身上,先是禮貌地頷首,隨後又看向王律。

    他停在王律身上的目光有足足好幾秒,那眸中的神色極為複雜,然後他竟然揚唇笑了下,是對外的一貫溫和笑意。

    只不過那眼神,卻絲毫不見笑意,而是深邃的看不出來真實情緒。

    隨後,他像是知道兩人對他沒轍,毫不留念地轉身離開。

    王律盯著他的背影,對卓逸說道:“卓警官,你們什麼才能收網?”

    卓逸苦笑:“我們已經盯他好幾年了!要是收網有那麼容易……”

    相比較兩人關注的收網,魚西卻在齊修宜看向自己的瞬間,從他的面相中看出了什麼。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想他明白齊修宜想做什麼了,在那短短一秒鐘的對視中,他看到了齊修宜眼中的某種情緒。

    魚西的耳邊傳來王律和卓逸的說話聲,但是他的視線卻停在那兩座墓碑上,他抬腳走向墓碑,看著那上面的黑白照片。

    王律看到他的動作,也跟在他身後,幾人在看到文赤和蔡盈然照片的時候,同時安靜下來。

    ……

    最近精神一直高度緊繃的齊秋蝶在晚上下班後沒什麼胃口,她隨便吃了點清淡的飲食,從保姆口中得知齊先生又去外地出差了。

    她略有些發怔,但心裡卻鬆了口氣。

    平心而論,她不是和齊先生在一個屋簷下,因為太有壓迫感。

    所以齊先生離開,她反而覺得很放鬆,所以連晚上入睡都比平時要快。

    但是今晚她做了一個夢,她夢到一個穿著警服的女警對她說,讓她明天早上去清和街口,夢裡她一直重複這句話,讓她去清和街口。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齊秋蝶回想起這個夢有些遲疑,她想起夢裡那個女警提到的地方,清和街口,這是來旅遊的外地人最喜歡去的地方,她在川蘿市待了這麼久也沒去過幾次。

    她認為只是一個普通的夢,不是很想去,但是一想到女警的警服,不知道為什麼,生出一種不去會後悔的感覺。

    正好今天是週六,她可以去清河街道逛一逛,也能買一些小東西回來。

    十點的時候,齊秋蝶來到清河街道,街上的人非常多,小販的叫喊聲讓這條街充滿生活氣息,也讓齊秋蝶沉重的心情放鬆不少。

    她想著,就算沒有那個夢,出來逛一逛也不錯。

    齊秋蝶就這樣在街上逛了好一會兒,也買了不少東西。

    雖然離過年還早著呢,但是街上已經賣起新年日曆和福貼,齊秋蝶在這個攤子前站了許久,但一直沒有買。

    其實她是想買的,但是她並不想在川蘿市用,而是想帶回家,給自己真正的家門貼上橫幅。

    她想起自己爸媽,想到十二歲之前,每次過年爸媽帶著她出去玩,帶她套圈——

    小販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憶:“小姑娘,要買福嗎?開門迎福,買一個吧,福到咯!”

    齊秋蝶表情有些恍惚,她看著那金燦燦的福貼,不知不覺間拿出手機,買一個吧,等以後,如果以後有機會,她就帶回家。

    小販見齊秋蝶付款,手腳麻利地裝了兩個福在袋子裡,然後將袋子繫緊遞給她,聲音透著喜悅和祝福:“小姑娘,祝你過個幸福快樂的新年。”

    齊秋蝶一怔,總覺得這個小販話裡有話,她客氣地回了句:“還有兩個月才過年呢。”

    她話音剛落,身邊突然跑過來一個人影,齊秋蝶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手上一涼,自己的手機竟然被那人搶了!

    齊秋蝶有那麼一瞬間沒反應過來,隨後又有兩道身影追過來,大聲喊道:“小偷!”

    兩人邊喊邊追著那個小偷,但是那小偷彷彿長跑運動員似的,那速度快到只能看到殘影,別說追上了,連影子都看不清楚。

    在這條街上閒逛的人只感覺自己身邊有一陣風吹過,隨後又吹過兩道風,他們連相貌都沒看到,只聽到抓小偷。

    齊秋蝶更是看得一愣一愣,她壓根沒反應發生了什麼,還是小販提醒她:“小姑娘,你手機好像被偷走了!”

    齊秋蝶這才倏地回過神,她“啊”了一聲,表情中滿是茫然:“我手機呢?”

    這時候,剛剛那兩個身影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兩人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地喘著氣,其中一人對齊秋蝶說道:“不好意思,那個小偷跑得太快了,我們沒追上,你手機丟了是吧?你跟我們去警局登機一下信息,我們等會兒查下這條街的監控,儘量幫你把手機找回來!”

    齊秋蝶又“啊”了一聲,她想說不用那麼麻煩了,就一個手機而已,但是其中撐著膝蓋的警察卻抬頭看了她一眼,他什麼話都沒說,但齊秋蝶心裡卻一凜,在瞬間明白了什麼。

    不過她表情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只是話音一轉,蹙眉說道:“我手機裡有公司的文件,我跟你們走一趟吧。”

    在不遠處觀看這邊的魚西讚歎:“她挺聰明的。”

    在警察什麼都沒說的情況下,只一個眼神就明白這件事不簡單,智商已經超過大部分人了。

    卓逸說道:“畢竟她爸媽都是警察,還是緝毒警察,有遺傳基因在那。”

    王律卻沒說話,他過了許久才說道:“我寧願她什麼都不懂,她現在的聰明都是建立這十年的小心翼翼之上。”

    魚西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王律心疼齊秋蝶的經歷。

    在齊秋蝶來到警局後,發現自己被帶到一間單獨的房間,她在裡面心平氣和地等了幾分鐘,緊接著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齊秋蝶。”

    齊秋蝶心裡鬆了口氣,雖然心裡猜測到了什麼,但直到這一刻聽到王律的聲音,心裡才真正地放鬆下來。

    “王律。”背對著王律的齊秋蝶露出一個笑意,但是下一秒,她臉上的笑就垮了,“這個方法不錯,但是以齊先生的聰明,他一定會發現什麼。”

    “但就算這樣,你還是來了不是嗎?”王律走進房間,他聲音有些低沉,“我知道你的精神狀態已經即將崩潰了,有些事情你再繼續憋在心裡,齊修宜還沒被逮起來,你自己先垮了。”

    齊秋蝶卻搖了搖頭:“我還能撐著,不能在這種時刻讓齊先生懷疑……”

    她頓了下又說:“不過,我確實快要瘋了!”

    “既然你用這種方法把我帶過來,就說明你已經查到了什麼是吧?我恨死他了,恨不得現在就弄死他!”

    齊秋蝶的情緒起伏很大,隱忍十年讓她的精神瀕臨崩潰,在此時最安全的地方,她情不自禁地爆發了。

    只不過到底因為隱忍多年,就算情緒爆發也不過短短几秒,隨後又快速恢復平靜,並且站起身對王律說道:“我得先回去了,不能讓他生疑。”

    也是她轉身的時候這才發現房間內不止有王律一個人,還有另外一個人。

    齊秋蝶在對上那人的視線時不由自主地愣了下,然後張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地喊道:“魚先生?您怎麼會在這。”

    經常來審訊室的魚西很自然地走到椅子上坐下,他對齊秋蝶笑了下:“王律因為你的事愁的連覺都睡不好,特意喊我過來解決這件事。”

    他聲音舒緩,和齊修宜的溫和有些相似,但又截然不同,因為他的溫柔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既然我來了,你就不用擔心太多。”

    齊秋蝶有些發怔,她下意識地將視線看向王律,王律撓了下頭髮,小聲說道:“也沒有魚西說得那麼誇張,我沒有睡不好覺,只是一晚上沒睡而已。”

    齊秋蝶的目光看著王律,聽到他這話有點想笑,然後她又將視線落在魚西身上,整個人的精神突然就鬆懈了下來。

    她清楚魚西的身份,知道他是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存在,這種對於她、對於警方來說極為艱難的事情在他那裡會有更為輕鬆的解決方式。

    齊秋蝶坐在椅子上,精神一鬆懈,整個人反而看起來有些“傻”。

    魚西和王律也都沒說話,他們知道齊秋蝶的情緒很複雜,所以給她時間緩一下。

    幾分鐘後,齊秋蝶終於眨了眨眼睛,徹底回過神,她第一句話就是:“魚先生,請您幫幫我。”

    魚西輕聲說道:“你先把事情說一下,我和王律在來之前有對你的身份猜測了一番,如果不出意外,你的父母應該是緝毒警察吧?”

    齊秋蝶卻抿了下唇,她臉上帶著些苦澀的笑:“魚先生,如果我說,我還不確定,您會笑話我嗎?”

    魚西搖頭:“為什麼要笑話你?緝毒警察的身份本來就會保密,除了實在瞞不住的長輩之外,對於子女一向都是守口如瓶的。”

    他嘆氣:“這也是為了家人的安全。”

    齊秋蝶眼眶微紅:“我……我不知道我爸媽的真實身份是不是緝毒警察,但是我想,除了這個身份之外,應該也沒有其他身份了。”

    她深吸一口氣:“我爸媽叫做文赤和蔡盈然。”

    她在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魚西和王律對視了一眼,看來王律直接的推測是正確的。

    王律的神色凝重:“我昨晚在檔案室找到你爸媽的資料。”

    在齊秋蝶陡得亮起來的視線中,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文警官和蔡警官在十二年前的某次特大任務中壯烈犧牲。”

    齊秋蝶有些發怔,淚水從她眼中滑落,她摸了下自己的臉,有些奇怪:“我哭了?”

    她想要揚唇露出一個笑,但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我爸媽是為了國家為了民眾而犧牲,我為他們感到自豪,我不該哭。”

    王律遞給她一張紙,他神色緊繃:“沒有什麼該不該,你是他們的女兒,也是他們最牽掛的人,如果你都不為他們哭不緬懷他們,那他們就真的白白犧牲了!”

    緝毒警察因為身份原因,就算死都是悄無聲息的,連光明正大褒獎他們的機會都沒有,只有家人會一直記著他們,如果家人再將他們遺忘,那這世上就不再有任何人知道他們流過的那些鮮血。

    齊秋蝶聽著這些話,情緒再都收不住,她崩潰地大哭起來,字字泣血:“我爸媽跟我說,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出差,但是我等了好久好久都沒等到他們回來,他們騙我,從那之後,再都沒人給我過生日了!我現在的生日都是假的!”

    她的聲音很痛苦:“我這十年,過得太憋悶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爸媽的身份,不知道齊先生的身份,每天都膽戰心驚地試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萬劫不復!所有事情我都要自己憋在心裡,我誰都不能說,誰都不知道我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

    齊秋蝶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說她小時候以為自己爸媽是賣煎餅果子的,說她小時候就很不開心,因為爸媽經常出差不管她,說其他同學的爸媽都會接送他們,只有她是爺爺奶奶接。等到爺爺奶奶去世後,就是家裡的保姆接,但是她不想讓保姆接,她也想像別的小朋友那樣能和爸爸媽媽一起回家。

    她還說自己從小到大的生日,其實爸媽沒參與過幾次,因為每次生日的時候,他們都在出差。

    只不過他們在出差回來後,都會給她買很多禮物。她那時候年紀小,就算生氣,也輕而易舉就被禮物哄好了,再加上她也捨不得和爸媽生氣,因為爸媽在家的時間太短了,還和爸媽生氣就太不懂事了。

    不過在她經常和爸媽唸叨,想讓爸爸媽媽陪在自己身邊,而在她十二歲那年,她爸媽也終於決定以後留在家裡陪伴她。

    爸媽最後一次出差的那段時間,其實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她心裡清楚,只要忍過這幾個月,以後爸爸媽媽就能永遠陪著她了,到時候她還會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但是遺憾的是,她沒有等到。

    而在這之後,她改名換姓,身份信息全部換了新的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那時候她才十二歲,就要忍住這種痛苦和煎熬,每天晚上都在被窩裡悄悄地哭,甚至在幾個月後,她連哭都不敢。

    因為她聽說如果一直想著爸爸媽媽,那爸爸媽媽就不會安心去投胎,所以她逼迫自己堅強,就算再想念,也要忍住淚水。

    在這之後,就是遇到齊先生,在齊先生問她願不願意做他女兒的時候,齊秋蝶雖然覺得他的氣場很危險,但因為擔心自己拒絕,他會對家裡的保姆做些什麼,她還是同意了。

    但是在同意之後,她才逐漸發現齊先生更多的一面,他確實很隨和,也對她很好,在一開始短暫的幾個月相處中,她甚至覺得齊先生身上的危險是她的錯覺,她在爸媽剛去世沒多久的這個時間段,實在太渴望親情了,她覺得齊先生真的很好。

    但是隨著保姆“主動辭職”,她心裡對親情的期待倏地凍住,她知道自己一開始的錯覺沒錯,齊先生收養她的目的估計不是那麼單純。

    而她也深知自己沒什麼利用價值,那一定是其他方面吸引了齊先生的注意,比如她的父母。

    後面她隨著齊先生來到川蘿市,發現大家對齊先生的態度不一般,以及趙添見到自己時那詫異的模樣,她徹底明白,不能把齊先生當做親人,他跟自己可能有仇。

    之後就是漫長的謹慎度日以及試探齊先生的態度,也終於在她十八歲的時候得知齊先生的身份以及在大學期間跟齊先生“鬥”了一次,進入齊先生真正的底牌公司。

    齊秋蝶想著,只要繼續給她時間,等她能成為齊先生的心腹成為公司管理層拿到證據,她一定能親手將齊先生送進去。

    她要為爸媽報仇,為社會除害!

    齊秋蝶說得很慢,她說的期間也一直在停頓,這些過往從她口中說出很平淡,她說到後面的時候,眼淚早已經被她擦乾淨,只留下滿腔的仇恨:“我不敢和警方聯繫,有時候我甚至在想,如果實在不能跟警方接觸,我寧願魚死網破直接把他殺了!”

    王律一驚:“這種想法不行,你要知道販毒集團不止他一個人,中間牽扯的人員眾多,只是他一個人死,其他的跑了也是無用功,或者抓住下面一部分,上面的跑了,也還會捲土重來。抓捕行動,不能輕易動手,牽一髮而動全身,我們要一網打盡整個販毒集團,從上面的毒梟到下面的小嘍囉一個都不能放過!”

    他邊說邊看著齊秋蝶的臉色,生怕齊秋蝶一個想不開在衝動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齊秋蝶怔怔地看著王律:“我知道,我只是說說,我殺了他又有什麼用?我得找順著他這條線,找到當年我爸媽的真兇。”

    齊秋蝶心裡清楚,像是這種行動,齊修宜指不定都不會親自參加,他只需要在上面指揮,手下自然有無數人為了錢衝鋒陷陣。而他爸媽的死,雖然不是死於他手,但也與他脫不了干係!

    如果沒有他,下面的那些人都成不了氣候!

    王律聽到這話也鬆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齊秋蝶在說完一切後,心裡舒服多了,她沉默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跟你們說出口後,我心裡暢快多了,我從你們這裡得知我爸媽的真實身份,從此我的過往有你們替我分擔,我現在已經沒有遺憾和後顧之憂了。”